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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次腊月集

  • 日期:20210115
  • 作者:马玉顺
  • 来源:山东法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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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玉顺

    人有时候很奇怪,随着年岁渐长,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少年往事,但经历的那些得意和欢喜,多数都从脑海中飘远,偏偏一些懊悔内疚的小事,不时萦绕于心。

    这几天,那次赶腊月集的点点滴滴,就从脑海中蹦出,在眼前重现。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约十一二岁时,我在腊月二十五去公社驻地赶的一个集。

    那天早上,我和父亲爆发了此生第一次激烈的言语冲突。起因很简单,我想买一挂鞭炮,以便在小伙伴们中取得炫耀的资本。但执拗的父亲总不答应。

    言来语去,我口不择言:“你无能,让我们替你丢人。”话一出,我就后悔了,脑海中闪现父亲暴怒的种种景象。我闭上了眼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臆想中的暴怒反应。

    我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看到了父亲愣愣的脸庞,只见他缓缓地回转身,眼睛盯住屋檐下那两个长长的蒜辫。每年大蒜收获季节,故乡的农人都会把大蒜蒜头两两相对,将蒜杆缠绕,编成或长或短的大蒜辫子,挂在屋檐下晾晒。父亲犹豫了片刻,用木棍挑下了蒜瓣,步履蹒跚地走近我,带着一丝羞涩说:“你把蒜辫带着集上卖掉,所得的钱,随你怎么用。”

    我喜出望外,接过蒜辫,环绕着扛在肩头,迈着轻快的脚步,奔向五里外的集市。那年头的腊月集,几乎是庄户人购物的唯一选择,熙熙攘攘,纷纷扰扰。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拥挤到菜市,到哪里摆个摊,又是个大难题。我转来转去,在一个角落里,发现本村一位曾姓长辈卖白菜萝卜的摊位,就向他求援。他好心地扒拉出一块小地方,让两辫大蒜安了身。

    我双手揣在棉袄袖筒里,瑟缩在曾姓长辈的身后,眼巴巴盼望着有人能来购买大蒜。曾姓长辈很和善寡言,每当有顾客问询白菜萝卜价格,他都会加上一句:“要大蒜吗?”换来都是摇头摆手。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心在慢慢下沉。

    农村的腊月集,要赶到下午很晚。在瑟瑟冷风中,我不时猛力跺脚,但依然无法驱寒。加之,那时的农家饭油水少,本就不抗饿,又跑了数里路,早已饥肠辘辘,那种滋味,绝非语言能够形容。但为了心仪已久的鞭炮,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咬牙坚持。

    散集了,曾姓长辈的白菜萝卜卖掉了三分之一,而那两辫大蒜依然如故,他看看身后的我,无限怜惜地叹息一声,就忙着收拾摊子,把剩余的菜和大蒜一起放到独轮车上。回家路上,曾姓长辈推车前头走,我在身后跟,他偶尔和遇见的熟人打声招呼,我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离家门越近,脚步越沉重,内心的挫败感和悲凉情绪,也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回家后发生的事情,比如父亲怎么看待我,小伙伴们如何奚落我,我都不记得了。那年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养育着八个孩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哪有余钱给孩子买上几挂鞭炮呢。可我竟然用刻薄的话语伤害了父亲。半百之年后,想起这件往事,唯有深深地自责和悔恨,但无法向父亲言说和道歉了。五年前的冬天,他83岁时去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