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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罗汉 

2017-10-1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辣笔小新
□ 魏 新
  从小,凡有人说姓罗,便不明觉厉。
  隐约觉得,姓罗的人牛。文有罗贯中,写《三国》,气势磅礴,如大江东去。武有罗成,《隋唐演义》里,乱军之中杀出一白袍小将,取上将之首级如从兜里掏手机。
  罗汉亦如此。虽然罗汉并非真姓罗,佛经里说是阿罗汉,个人名字难记,如宾头卢跋罗堕阇,再比如迦诺迦跋厘堕阇,上课点名都费劲,倒省了回答问题。罗汉们都是同学,佛是他们的博导,菩萨是班主任,兼任课教师,罗汉是优秀毕业生,留校当辅导员。最早,大学还没扩招,罗汉是十六位,唐末才增补了两位,成了十八罗汉,有说加上去的是降龙和伏虎,还有说是庆友尊者与玄奘,凑了个中国人的吉利数。再后来扩招为五百罗汉,把佛涅槃时赶来结集的比丘全算上,后来还有八百罗汉的说法,成了艺考扩招,念着“八百标兵奔北坡”,直奔坐北朝南的庙堂,东西相望。
  我寻访古刹,尤爱里面的罗汉。佛陀大多过于庄严,让人敬畏;菩萨要好些,能看到香火气,而罗汉身上是能闻到烟火气,最近人间。
  所谓“天下罗汉两堂半”,我有幸都亲眼见识了。“两堂半”的一堂,位于济南长清区灵岩寺的千佛殿,共有四十尊,泥塑彩绘,其中二十七尊为宋塑,另外十三尊为明代补塑。不管是艺术性、整体性,还是完好程度,在“两堂半”罗汉中,堪称第一。
  我第一次去灵岩寺是在1998年,近二十年来去了好多次,罗汉都是老模样,不管是眉目还是身躯,不管是彩绘还是上面的灰尘,老模样的罗汉让人放心,老模样就是最好的模样,就是不变的模样,尽管自己早变了模样,想必罗汉们也看到了。
  还有一堂罗汉在苏州东山的紫金庵。庵原意为小寺,本身就不大,现存的建筑多为清代所修,其中有一堂南宋的罗汉,相传出自民间雕塑名手雷潮夫妇,共十六尊,个头比真人略小,但神态生动,“精神超忽,呼之欲活”。
  比如其中的降龙罗汉,眼睛紧盯着柱子上似乎要飞下来的龙,摆好随时要将其擒拿的姿势。旁边的一名罗汉也看着龙,一脸钦佩,心里仿佛在说:“哥们,牛!”紧挨着还有一名罗汉,似乎对降龙罗汉的本事不服,假装熟视无睹,嘴角轻蔑地撇着,眼神却偷偷地瞄着这边,在暗中观察。
  和刚猛的降龙罗汉相比,正对面的伏虎罗汉则显得十分轻松,老虎在他脚下乖如萌宠。然而细看会发现,伏虎罗汉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服,也时刻准备和老虎搏斗,原来不过是在故作轻松而已。
  “两堂半”的另外半堂也在苏州,甪直古镇中的保圣寺。
  甪直古镇名气虽不如周庄、乌镇大,但游客也不算少。到这里的人去保圣寺的却不多。和前两堂罗汉相比,这半堂罗汉的风格完全不同,是整体连在一起的塑壁罗汉,在泥塑的山水亭台之间,罗汉们或沉思,或对谈,颇有文人气。
  和紫金庵罗汉比起来,保圣寺的罗汉保留了更多的原貌。很少有明清补塑的痕迹,只是颜色褪得厉害,尤其是这些年。听一名在古镇长大的保安说,二十年前,这些罗汉比现在要鲜艳许多,二十年里,古镇旁边开过化工厂,对罗汉们来说,经历了千年不遇的环境变化,即便有降龙伏虎的本事,也斗不过GDP飞速增长的需要。
  其实,100年前,保圣寺这“半堂”还是一堂。那时叶圣陶在此教学,邀请史学家顾颉刚来此,顾颉刚见了这堂罗汉,为之惊愕倾倒,然而,当时罗汉所在的大雄宝殿已是危房,顾先生在报刊上呼吁抢修,当时政府未能立即采取措施,十年之后,大殿坠塌半边,一半罗汉被砸成泥块。后来,经蔡元培、马叙伦等先生呼吁,公私合力集资,才建了如今这座中西合璧的罗汉堂,只可惜罗汉从十八尊剩了九尊。难怪细看这九尊罗汉,眉宇间都有些孤独。
  我考证多次,也不知“两堂半”的出处究竟在哪里。大概是因为这“两堂半”都是宋塑,保圣寺虽说最初被认为是唐塑,出自名家杨惠之之手,但似乎有些草率,杨惠之是苏州人,保圣寺罗汉的风格确实受其影响,艺术水准极高,对我而言,这便足够。 
  天下对“两堂半”罗汉不服的,只有一处,确实有不服的资格,就是山西长子县的崇庆寺。
  崇庆寺的罗汉也是宋塑,而且宋代的风格更突出。罗汉们比例与真人略同,肌肉丰润,骨骼健壮,衣褶婉转流畅,神态生动自然,极其难得。
  记得我去崇庆寺是夏天的下午,烈日已变温和,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在罗汉们的长袍上,仿佛给衣服镶了一道金边。罗汉们神态各异,在里面缓缓走一圈,你看罗汉时,发现罗汉们似乎在看别处,你不看罗汉时,又总感觉他们在看你。 
  罗汉看多了,会发现他们其实和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生死无常。即便是木胎、泥塑,也可以因为被寄予了灵魂,成为不朽的生命。即便是血肉之躯,没有灵魂,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