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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影老蜻蜓

2017-10-13 作者: 卢海娟 来源: 大众日报
  非常文青
  □卢海娟

  忽然降临的冷空气,让这个秋天凄寒入骨。
  午后,上班时选择了河堤路,那里原本有一整片灿烂的菊芋,不知被谁割掉了花朵,只剩下高低不平的残枝。万寿菊仍然黄艳,但花朵间到处都是干枯的花瓣和残破的叶子。零星几棵锦葵,挣扎着开出淡红的小花朵,像是回光返照。草坪已经呈现枯萎的苍黄,树叶被霜打过,像焯了水,透出一种病态的绿。
  此时明媚的阳光照着石台阶,照着石栏杆,身上有一些暖,脚步也便从容些。正不知神思何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尘埃落地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恍惚中召回,原来,我的衣襟划过石栏,一只昏昏欲睡的蜻蜓惊觉飞起。
  才发现,隔几步远,石栏上栖息了几只蜻蜓,随着我橐橐地走过,它们不情愿地飞起来。
  我起了促狭的心,伸手捉住一只,蜻蜓好像很不灵便的样子,很容易就被我捉到,它不是很敏捷的吗?当年,我想尽办法都捉它不到!我把蜻蜓举在眼前,只见它的翅膀已经残破,正簌簌地抖动,企图挣扎着飞起来。心中一动,手一松,它便飞出去,飞不远,又落在石栏上,我靠近它,拿出手机给它拍照,它不想逃了,贪图着那一点点暖,就像年迈的老人贪恋着热炕头一样。它的前一对翅膀还是平的,后一对翅膀有一根竟然仄起来,像一只等待倾听的耳朵。
  这是一只老蜻蜓,或许今夜,它就会在寒冷中死去,晒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的,秋天来了,“篱声新蟋蟀,草影老蜻蜓。”我不再惊动它,从它身边默默走过,希望这个黄昏,它仍然可以有尊严地飞翔,然后安然地去向另一外世界。
  蜻蜓们不断地起起落落,像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生命是纵向的,回忆却可以让时间横过来,那时年纪小,不懂得悲悯,到底捉过多少蜻蜓,我也不知道。
  小时候,夏天,最有趣的事就是捉蜻蜓,蜻蜓们纤巧玲珑,招人喜爱,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观念吧,既喜爱,就要拥有,就要捉住它们,从空中打落它们!
  大多数蜻蜓长着没有花纹的透明翅膀,“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母蜻蜓肚子扁胖,有时尾部会聚集一簇黄色的卵,倘若这蜻蜓是被我们活捉的,我们就会折下它的一段肚肠,插入一根细小的鸡毛把它放飞,还要跳着脚拍着手不停地喊:“送鸡毛信喽!”“送鸡毛信喽!”
  有一种蜻蜓通体黑色,透明的翼尖也有半圆形的黑色花纹,我们称之为“大老黑”。盛夏,正是蜻蜓“成亲”的季节,成双成对的“大老黑”总是衔尾飞翔,像一架小小的飞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我们才冒着酷暑每天不断地把它们打落下来。“大老黑”有尖利的牙齿,它会狠狠地咬我们,可是它太小,就算使出全身的力气,连我们手指头上的表皮都咬不破,由于力量悬殊,“大老黑”这种反抗正好戳到了我们的兴奋点,每捉到这样的蜻蜓,我们都会让它们栖息在手指上,用细草刺激它们张嘴咬,有时不惜戳掉它们圆圆的脑袋。捉到或是打落的蜻蜓多了,就像钓鱼人那样把蜻蜓穿在结穗的稗草上,回家后撸下来喂鸡鸭。
  入秋以后,会出现一种小小的红蜻蜓,细小的肚腹红得发亮,薄薄的羽翼上隐隐有红的丝络。更有一种翅膀尖上有褐色的半圆形花纹,飞起来忽闪忽闪的,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我们称这种蜻蜓为“红媳妇蛋儿”,“红媳妇蛋儿,上江沿,挖俩坑,下俩蛋儿”,这种红蜻蜓是孩子们的爱物,警觉性最高,最难抓到,小孩子们见了这种蜻蜓,一定要跟踪到底,直到它成了囊中之物或是飞入云霄为止。
  炎热的夏天,蜻蜓总是落在芸豆架上,晾衣绳上,小孩子够不到。不知是谁发明的,用细长带人字形分杈的木棍,早上起来房前屋后去寻找蜘蛛网,把湿漉漉的蜘蛛网绞缠在木杈上,拿它去粘蜻蜓。那时候整天呆在外面,在烈日下,到处找蜻蜓,远远地看见一只蜻蜓,就停下来,伸出木杈棍用上面的蜘蛛网粘住蜻蜓。
  蛛网用两下就破了,受宠爱的孩子,大人会帮忙缝制一个捕蜻蜓网。要缝一个直径不小于10公分的布口袋,用铁丝把袋口撑成圆形,绑在细长的木杆上。见了落在高处的蜻蜓,悄悄把网伸过去,向斜下方快速扣,蜻蜓就被扣到口袋里了。
  晒得面孔漆黑的小孩子们,各自扛着蜻蜓网,走街串巷地捕蜻蜓,从夏天,到秋天,那些小算计,小惊喜,小满足……那咯咯的笑声,嘈杂的话语,仿佛被谁穿在一根绳上,只要用手一扯,那根绳就会回来,回到我的怀抱里。
  秋日渐深,岁月渐老,那晴空下的少年也浪掷了一大把的时光,此时,只有枯黄的草,昏聩的老蜻蜓,和脚步蹒跚在秋天里行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