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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

2017-08-11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坊间纪事
    □ 尹沂蒙
  一
  这是一栋老楼,七层,没有电梯。门是木制的,也不隔音。
  我家住在顶楼。邻户是一个刚搬来的三口之家,父母正年轻,孩子只有大人的腰高,奶声嚷着爸爸妈妈。
  昏黄的灯光打在笔尖上,晕出点点光晕,映在泛黄的作业簿上,我的父亲还未归家。门外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铿锵,顿挫,却是昂扬的笔调,拾阶而上。
  想是父亲?手中的笔顿了顿。
  脚步声显然转向了对面的方向。笔尖又开始书写,思绪却没有立刻回来,还滞留在门外。
  “啾——啾!啾——啾!”一声欢快的口哨清脆地响起,伴随着门内孩童跌跌撞撞奔跑的声音,笑声夹杂着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我仿佛看见那孩童雀跃着扑向父亲怀中,两个人儿笑成一团。
  手中的笔突然滑落。就在这一刻,久埋心中的一颗种子,“啪”的一声,破土而出。
  似曾相识,别来无恙。
  二
  依稀里,那时娇小的我,听那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便像一个皮球,随着脚步声一点点胀起。近了!近了!脚步声走上来了!终于,“啾——啾!”
  那是父亲和我的暗号,只有我们自己能懂,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独一无二。只有父亲才能吹出那样婉转调皮的口哨,只有我才会在口哨声里旋转门把。
  我一个飞跃,笑着跳着冲到门边。
  想来父亲每走着一步路,每爬上一步楼,心里也是与我一样的期盼吧。还有一层就到家了,还有一阶就可以见到女儿了,最后所有的希冀化为一声清脆的口哨,兴奋地享受着门内惊喜的叫声和笑声。
  曾经的父亲,曾经的我。
  父亲曾执了我的手,为路边再普通不过的一花一草感叹不已。他不会教育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他会发现初春每朵初绽的花,每株新生的草。他教我连翘和迎春的区别,陪我攀爬栏杆推枝拨叶摘泛青的桃子,和我站在树下仰头等一树梨花绚烂。
  我曾经爬上父亲的肩头,雄赳赳气昂昂睥睨一众稚友。我曾经每日睡前扳着父亲讲故事,看父亲的嘴唇一张一合,头一点一点,竟比我先入睡。我会让不懂音乐的他乖乖地把我学会的每首乐曲仔细听完。会让他蹬着一架破旧自行车,载我去摘野花,我在山地里撒欢地跑,一回头父亲在笑。
  三
  隐隐夜色中,又有脚步声响起,一步步,虽铿锵,虽顿挫,却有些沉重缓慢,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一步步,走在我的心上。
  上楼,转弯,站立,传来一阵叮当找寻钥匙的声音。
  倏忽,啪嗒一声,钥匙落地,空气凝滞,父亲想是在弯腰捡拾。
  我抹抹脸,眼泪在手上蒸发。
  急急走至门边,转动门把。
  父亲在门外看着我,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恍惚而不真实。
  父亲老了。我曾经以为父亲会永远年轻,他从来不需要休息,有使不完的劲。他什么都会,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他会给我改错题,会修电磁炉,会做饭,也会订版画。只要喊出一声爸,父亲就会出现,所有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我无情地挥霍了父亲的年轻,不曾珍惜,直到时光化作白雾弥漫上父亲的鬓角,才恍然大悟。
  岁月带走了什么?带走了那一声声口哨,还有父亲的年少。
  岁月带来了什么?带来了的日益成长,还有我的感伤。
  父亲已经不再吹响口哨,我也已经不再欢呼雀跃,笑着跑着去开那一扇门。
  “爸,你有多久没有吹口哨了?”
  父亲一愣,随即说:
  “你想听,我就吹呀。”
  他微微噘起嘴唇,唇边的胡髭聚拢在一起:
  “啾——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