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
□ 傅绍万
彭玉麟和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为晚清四大中兴名臣,和李鸿章又分别成为湘系和淮系的代表人物。辜鸿铭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他最崇拜佩服的人是彭玉麟,给他的评价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奇男子”。彭玉麟之“奇”,首先是位极人臣,却一生清贫,“创立水师,治军十余年,未尝营一瓦之覆,一亩之殖”；其二是一生拼命辞官,他三辞皖抚、两辞漕督,后来又辞兵部侍郎、两江总督、兵部尚书,在人生中留下了高风亮节,在史书上写下了一段佳话。
彭玉麟拼命辞官,因为他有底气、有资本。彭玉麟是湘军水师统领。湘军的功劳大,他的功劳也大。太平天国起义,清廷动员了正规军、新训练的农民军,共同围剿,群雄逐鹿,为什么偏偏是湘军灭了太平天国?因为湘军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后走出广西,一个时期内,攻城掠地并不顺利。攻下岳州之后,做出了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决定,组建了水营,自此“譬之虎而附翼,乃飞而食人”,很快拿下武昌,攻下南京(江宁),并沿江西征,迅速攻克安庆、湖口等沿江重镇。清廷的有识之士看到,东南属水乡,要克敌制胜,必须造战船,占据长江水上优势。咸丰皇帝批准了这一主张,各地水师的组建却未成气候,还是后来让曾国藩做成了。几年间,经过数次水上大战,湘军水师逐渐占据优势,在这个过程中,曾国藩攻占南京、平定太平天国的战略也逐渐趋于成熟。他在给咸丰皇帝的《通筹全局并办理大概情形折》中写道:通筹各路全局,须“择下手之要著,求立脚之根本。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他分析以往失利的原因,“非兵力之尚单,实形势之未得也”。之后,曾国藩就是按照这一战略,稳扎稳打,并最终取得成功。其中,彭玉麟作为水师统领,居功至伟。
分析彭玉麟拼命辞官的动机,辞皖抚显示出他善于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或者说,他能够准确地看破利害,不取眼前利益,而避开未来大害。咸丰四年,他因为作战英勇,战功卓著,升为安徽巡抚。朝廷让他赶快上任,颖、寿各军悉归调遣。他一次次上疏辞官,他说,自己“久居战舰,草衣短笠,日与水勇、舵工驰逐于巨风恶浪之中。一旦身膺疆寄,进退百僚,问钱谷不知,问刑名不知,勉强负荷,贻误国家”。又说:“从军八年,专带水师,弃舟而陆,无一旅一将供其指挥,仓猝召募,必致偾事。”如果说,前一番话听起来还有点唱高调,而后一番话就是实情了。在当时,清朝的绿营已经腐败不堪,失去了战斗力,而能打仗的团练,和私人军队差不多,他人根本调不动。他一个水中蛟龙,上得岸来,单枪匹马,不是百无一用吗?而太平军作战飘忽不定,一方巡抚,必须与城池共存亡,当时的巡抚、总督,因失地而自尽或杀头的已经不在少数,彭玉麟的选择,可谓深谋远虑。
彭玉麟在平定太平天国后,力辞兵部侍郎,毅然决然解甲归田,让人看到的,则是他胸中有大义,青史重名节。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有一番肺腑之言,首先表明自己没有身家之图；其二讲到士大夫进退关系风俗盛衰,他要以自己的行动为皇上扶树名教,整肃纪纲,以振人心；其三谈读史心得,古来臣子,往往初年颇有建树,而晚年末路陨越错谬,原因是人之才力聪明,用久则竭,若不善藏其短,必致转失其长。“臣以寒士出,仍以寒士归。”由此,彭玉麟赢得了生前身后名。而他同时代的英雄豪杰,像同是水师统领的杨载福、同为中兴名臣的左宗棠,晚年都因为任非所长而身陷窘境,名节受损。
彭玉麟知退更知进。当国家真正需要他,当他认为该担当之时,便毅然挺身而出。承平之后,长江水师将士“渐耽安逸,事多废弛”,扰民的事情愈演愈烈。曾国藩在给弟弟的信中就说道:“长江水师,外闻啧有烦言。或谓遇民间有骨牌者、字牌者,则以拿赌讹索,得数千,或千余文,乃肯释放。或以查拿私盐,查拿小钱,搜索民舟及附近人家,讹钱释放。夜索打更之灯油钱,民船拉纤,不许在船桅上盖过。干预词讼,至有哨兵棒责举人者。甚且包庇私盐,袒护劫盗,种种弊端。余设立水师,不能为长江除害,乃反为长江生害……昔年所办之事,有大不妥如水师者,贻人讥议。”彭玉麟觉得,曾国藩在,长江水师怎么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他不愿出山。曾国藩去世,朝廷让他巡阅长江,他立马出山了。因为自己再不出山,长江水师将会向腐朽方面加速运转,到时百姓受到的压迫会更加深重。他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进行整顿,让失职渎职的水师提督主动辞职,推荐了新的水师提督,弹劾罢免营哨官百十余人,长江之上随之肃然。
最令人心生敬意的是,当他面对外敌入侵时,力主抗战的坚定立场和态度。1883年12月,中法战争爆发,慈禧太后决定向广东增派军事大员,由此选中了彭玉麟。他接到圣旨,立马由老家衡阳赶往广州。他还三次上书,请求出关作战。而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八岁高龄,身体状况很糟糕。在前线,他主动化解矛盾,使湘、淮两军将士紧密团结在一起。重用老将冯子材,取得镇南关大捷。
仕途之上,知进的多,知退如彭玉麟者,可谓凤毛麟角,中国历史上难找第二人。他的退,远非淡泊名利所能论定,昭示于后人的,是一种大忠大义、大智大慧。
□ 傅绍万
彭玉麟和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为晚清四大中兴名臣,和李鸿章又分别成为湘系和淮系的代表人物。辜鸿铭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他最崇拜佩服的人是彭玉麟,给他的评价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奇男子”。彭玉麟之“奇”,首先是位极人臣,却一生清贫,“创立水师,治军十余年,未尝营一瓦之覆,一亩之殖”；其二是一生拼命辞官,他三辞皖抚、两辞漕督,后来又辞兵部侍郎、两江总督、兵部尚书,在人生中留下了高风亮节,在史书上写下了一段佳话。
彭玉麟拼命辞官,因为他有底气、有资本。彭玉麟是湘军水师统领。湘军的功劳大,他的功劳也大。太平天国起义,清廷动员了正规军、新训练的农民军,共同围剿,群雄逐鹿,为什么偏偏是湘军灭了太平天国?因为湘军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后走出广西,一个时期内,攻城掠地并不顺利。攻下岳州之后,做出了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决定,组建了水营,自此“譬之虎而附翼,乃飞而食人”,很快拿下武昌,攻下南京(江宁),并沿江西征,迅速攻克安庆、湖口等沿江重镇。清廷的有识之士看到,东南属水乡,要克敌制胜,必须造战船,占据长江水上优势。咸丰皇帝批准了这一主张,各地水师的组建却未成气候,还是后来让曾国藩做成了。几年间,经过数次水上大战,湘军水师逐渐占据优势,在这个过程中,曾国藩攻占南京、平定太平天国的战略也逐渐趋于成熟。他在给咸丰皇帝的《通筹全局并办理大概情形折》中写道:通筹各路全局,须“择下手之要著,求立脚之根本。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他分析以往失利的原因,“非兵力之尚单,实形势之未得也”。之后,曾国藩就是按照这一战略,稳扎稳打,并最终取得成功。其中,彭玉麟作为水师统领,居功至伟。
分析彭玉麟拼命辞官的动机,辞皖抚显示出他善于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或者说,他能够准确地看破利害,不取眼前利益,而避开未来大害。咸丰四年,他因为作战英勇,战功卓著,升为安徽巡抚。朝廷让他赶快上任,颖、寿各军悉归调遣。他一次次上疏辞官,他说,自己“久居战舰,草衣短笠,日与水勇、舵工驰逐于巨风恶浪之中。一旦身膺疆寄,进退百僚,问钱谷不知,问刑名不知,勉强负荷,贻误国家”。又说:“从军八年,专带水师,弃舟而陆,无一旅一将供其指挥,仓猝召募,必致偾事。”如果说,前一番话听起来还有点唱高调,而后一番话就是实情了。在当时,清朝的绿营已经腐败不堪,失去了战斗力,而能打仗的团练,和私人军队差不多,他人根本调不动。他一个水中蛟龙,上得岸来,单枪匹马,不是百无一用吗?而太平军作战飘忽不定,一方巡抚,必须与城池共存亡,当时的巡抚、总督,因失地而自尽或杀头的已经不在少数,彭玉麟的选择,可谓深谋远虑。
彭玉麟在平定太平天国后,力辞兵部侍郎,毅然决然解甲归田,让人看到的,则是他胸中有大义,青史重名节。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有一番肺腑之言,首先表明自己没有身家之图；其二讲到士大夫进退关系风俗盛衰,他要以自己的行动为皇上扶树名教,整肃纪纲,以振人心；其三谈读史心得,古来臣子,往往初年颇有建树,而晚年末路陨越错谬,原因是人之才力聪明,用久则竭,若不善藏其短,必致转失其长。“臣以寒士出,仍以寒士归。”由此,彭玉麟赢得了生前身后名。而他同时代的英雄豪杰,像同是水师统领的杨载福、同为中兴名臣的左宗棠,晚年都因为任非所长而身陷窘境,名节受损。
彭玉麟知退更知进。当国家真正需要他,当他认为该担当之时,便毅然挺身而出。承平之后,长江水师将士“渐耽安逸,事多废弛”,扰民的事情愈演愈烈。曾国藩在给弟弟的信中就说道:“长江水师,外闻啧有烦言。或谓遇民间有骨牌者、字牌者,则以拿赌讹索,得数千,或千余文,乃肯释放。或以查拿私盐,查拿小钱,搜索民舟及附近人家,讹钱释放。夜索打更之灯油钱,民船拉纤,不许在船桅上盖过。干预词讼,至有哨兵棒责举人者。甚且包庇私盐,袒护劫盗,种种弊端。余设立水师,不能为长江除害,乃反为长江生害……昔年所办之事,有大不妥如水师者,贻人讥议。”彭玉麟觉得,曾国藩在,长江水师怎么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他不愿出山。曾国藩去世,朝廷让他巡阅长江,他立马出山了。因为自己再不出山,长江水师将会向腐朽方面加速运转,到时百姓受到的压迫会更加深重。他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进行整顿,让失职渎职的水师提督主动辞职,推荐了新的水师提督,弹劾罢免营哨官百十余人,长江之上随之肃然。
最令人心生敬意的是,当他面对外敌入侵时,力主抗战的坚定立场和态度。1883年12月,中法战争爆发,慈禧太后决定向广东增派军事大员,由此选中了彭玉麟。他接到圣旨,立马由老家衡阳赶往广州。他还三次上书,请求出关作战。而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八岁高龄,身体状况很糟糕。在前线,他主动化解矛盾,使湘、淮两军将士紧密团结在一起。重用老将冯子材,取得镇南关大捷。
仕途之上,知进的多,知退如彭玉麟者,可谓凤毛麟角,中国历史上难找第二人。他的退,远非淡泊名利所能论定,昭示于后人的,是一种大忠大义、大智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