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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 笼

2019-11-22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流年碎笔
□ 赵 峰
  小时候那些年,冬天似乎特别冷。睡觉、起床穿衣服要遭不少罪,屋里凉得像个冰窖。糊不严的窗户和门缝吹着哨,薄薄一层窗纸不隔寒,根本抵不住寒风往里灌,被子和褥子都跟铁板一样。
  钻凉被窝要下很大决心,脱衣一霎最恐惧,嘴要“嘚啵”一阵子,进了被子,赶紧将“筛糠”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等凉身子暖热被子,半天才能缓过劲来。没上学那些年,起床要等日上三竿。
  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着火力旺,那是说着玩玩。后来上学了,不能再睡懒觉,强行早起。家长怕耽搁我们上学,就提前起来,点一把豆秸或麦秸,引起明火,把棉袄、棉裤烤得都冒热气,趁热赶紧穿上。烤棉衣要撑开,让受热更均匀些,还得上下忽闪忽闪,这叫打“火簸箕”。穿烤得有些发烫的衣服,心里暖酥酥的,忘了这是冬天。后来用上了烘笼,晚上睡觉,脱得就痛快了。衣服放进压风被下,暖一晚上,穿的时候也很舒服。
  老家那一带种棉槐,坑里、河堤上,不种庄稼的地全是。棉槐长不成树,只生枝条。家里用的篮子、筐子,除了极少数用柳条,大多都用棉槐条编成。棉槐条韧劲十足,又极富弹性。编器物,整根都用不了,要从中一劈为二,露出白茬,一面黑,一面白,很是好看。烘笼也是用棉槐条编的,棉条力度撑得起厚厚的棉被,也能耐住火盆的烘烤,坐上个小孩也没问题,有的孩子白天就拿烘笼当马骑。
  棉槐开一种紫色的花,很好看,却没有浪漫情调。棉槐的枝条率性,像个精干的小伙。棉槐条子最生动的时刻,是黑白两面的条子在匠人怀里挓挲着,上下翻飞,左右腾挪,柔柔的又刚刚的,像是跳舞。半个头午,一个器物就成了。
  编烘笼要好手艺,除了结实,还要好看。白天晒在院里,活糙了,容易让人笑话。烘笼和篮子不一样,篮子只要编好底,顺着立起的经条,纬条闭着眼绕就行。烘笼要两头翘,中间顺势低下去,形成道曲线。再有,整个烘笼要镂空,好四处散热,浑身很多洞还要留门,好放进火盆去,就需要些匠心。
  火盆子不需考究,一般土陶盆子就行。火一定要讲究,刚烧透的火不行,太毒,容易烤着被子,引起火灾。烧过劲也不可以,没法持续热。最好的材料是高粱瓤,看着不起眼,持续的时间却最长,暗毒。前一段去高密莫言故里,也没再见到高粱,这种身材修长、红脸低头的庄稼多年见不到了,田地里少了番壮美风景。
  我们那里管吃晚饭叫“喝汤”,一听就知道和贫穷相关,这话到现在还流行着。“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致形成习惯和文化。晚饭后一般不睡觉,没有电视看,守着昏暗的煤油灯,扯闲片子。扯得当儿,就顺便把火盆装好,下半部是灰,上面才是火,从锅底用火铲装满,摁瓷实了,以防外溢。掀开被子中间,塞进烘笼放平,再小心翼翼地把火盆搁在烘笼底部的木板上。然后轻轻地掩好敞开的被口,不大功夫,整个被窝就暖和起来,像夏日的沙滩。
  进了被窝,伸脚放在烘笼上,冰凉的脚很快就能回过劲来,舒舒坦坦地进了梦乡。大人要适时抽掉烘笼,因为烘笼暖热了被子,后来也就凉了。有它再撑着,漏风。遇上家里孩子不老实,蹬翻了火盆的也有,酿成火灾,褥子烧出个大大的黑窟窿。也有粗心人,把火弄得太旺,烤着被子的,晚上一家人忙着救火。没了被子,觉也不用睡了。有的孩子调皮,晚上钻进被窝,直接把脚伸到另一头的兄弟肚子上,接着就会有“嗷”一声传过来,像是被蝎子蜇了,成功的恶作剧后会兴奋很久不能入眠。有烘笼的日子,很温馨也特别开心。除非自己尿了床,或是一起睡觉的兄弟放水冲了自己,只能忍着到天明,抱出被子晾晒。那些年的粗布棉被,不晒地图的不多。
  烘笼简单易得,后期替代烘笼的暖瓶不行,暖水袋更不行,照顾的被窝面太小,水也凉得太快,它们所散的热太“吝啬”!那时富裕人家能点煤炉子的也不多,冬日土房的水缸里都结冰。烘笼给了我们不一样的冬天,它更像是亲人。
  那些年每到冬天,尽管有棉鞋、棉裤、棉袄、棉帽子,可不是冻手就是冻脚,脸还有耳朵都会冻。不管哪里冻了,都长冻疮,耳朵和脸上结着厚厚的痂,天稍微一暖,脚就痒得钻心。白天还好,天寒地冻不要紧,孩子可以可着劲撒欢、疯和野。打尜、砸瓦、摔跤、砸干棒,都能赚回一身汗,冷也就没那么厉害。晚上不能乱窜,冷就凶起来,啥都敢冻,菜埋得浅了都不放过。可自打有了烘笼,不光放心大胆睡觉,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梦。我们那些灰灰的,甚至有些寒酸的梦,有烘笼呵护着,温暖着,一次也没被冻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