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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不开花的树

2019-11-22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非常文青
  □ 雨 萧

  我是一棵已长千年的树,千年来从未开花,从未结果,从未爱过,从未恨过。我就这样不悲不喜地站着,看着身边的青桐凤凰痴恋,它为它落入凡间,它为它撑起皇冠般的青伞。后凤凰涅槃,永不再见,青桐郁郁寡欢,终寂寞凋零。看着松树结满果实,在秋日里招来一群松鼠,它们肆无忌惮地趴在枝头,踩掉松针,欢快地跳来跳去,啃着松果,一向高冷的松树,此时一脸慈祥与欢喜。
  那个平常的秋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林间,荒草与藤蔓在秋阳下迎风招展。鸟鸣是森林的一大特色,我时常想,没有鸟,这里会是多么枯燥!刺啦的声响惊醒了梦中的我,睁开眼睛,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群人忙碌着,用一架长满齿轮的机器在树根部划过,瞬间长了几百年,都有几尺粗的冷杉,雪松,晃一下,重重倒下去。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树,断茬处一堆堆黏稠的树液不断涌出,我的身体开始战栗,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汁液里到底是眼泪还是血。
  砍过的树木接茬处,有人喷上一层药物,很快,那一圈就长出了无数棵小苗,他们给树苗身上罩上一个个特质的模具。树苗随着模具长成了一个个奇异而自虐的造型,几天后,他们就会把这些奇怪的树苗剪下来,栽进一个个别致好看的盆里,空运到花木市场,很快流向了钢筋混凝土的城市。
  剪掉苗后,他们又给接茬处喷上药,很快,新的一轮小苗迎风招展。这次,他们故意把小苗扭来扭去,用铁丝绷带缠紧,几天后,这些森林中的硬汉便长成一枝枝妖娆的藤蔓,它们又很快被运走了。
  新的药物喷下来,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茬了。空气中弥漫着药的味道,连我这活了千年的老胳膊老腿,也因受药物影响,褪了一层干皮,长出了新的,油嫩圆润的皮肤,变得柔媚起来。和枯死的另外半边对照,就像一个临死思春的人。
  猫头鹰非常讨厌我这副样子,它在某个夜色里飞走了,再也没回来。
  我欲哭无泪。
  冷杉受不了这种断骨削筋后的变态美,它在长出几次造型奇特的幼苗被市场追捧为天价时,人们给它带来许多营养液,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挂在它那枯朽的躯干上,刺激它可以在根部周围长出一大圈幼苗。反反复复数次,冷杉的根部拒绝再长出新芽。即使再昂贵的药物,再先进的设备,也挡不住一群树的必死之心。
  慢慢地,我们森林再也没有了冷杉。
  慢慢地,我以为它从未来过。
  雪松倒是乖巧,让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它们从不挑剔,贱生贱长,到哪里都可以很快繁育出一大堆幼苗。很快,世界的角角落落,都有它的足迹,反倒是森林这一片,人们不再变态地要求它繁衍。
  然而雪松一茬比一茬矮,一茬比一茬丑,几个轮回,它们身上的松脂香味消失殆尽。
  曾经围着它转的鸟,再也忍受不了它身上的味道,终于在某个清晨集体逃离这片丛林。
  猫头鹰说,可笑你这树里的叛徒,看看你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树样!
  风吹过,雪松的枝丫撞击着,片刻零落一地。我突然想起,自从它不再是珍惜品种,那些人许久没给它送过营养液了。依赖惯药物的身体,已经不能遵守自然轮回。
  突然觉得活着是如此乏味。周围的树和草日益矮下去,媚下去,令我无比怀念从前的森林。
  我孤独地站着。夜色里猫头鹰眯着眼回到我的腹中,彼时,千年时光不如这一刻温馨厮守。这世间一直没有改变的,只有我和它。
  我那被雷火燃烧过的树洞里,一只牵牛花袅袅娜娜,顺着树洞爬出,在我丑陋干枯的躯干上蜿蜒迂回,爬到树梢处开了两朵花,娇艳喜人。
  雷声阵阵,我弄醒了猫头鹰,驱赶它离开我,在它被我支走的那一刻,我调整了一下角度,用自己阴柔的枝干去抓雷声轰鸣的云块,很快,一串串火球迅疾落在我身上,我在暴雨中剧烈燃烧,整个身躯像一朵巨大的怒放的花,大雨倾盆,火势冲天,呈现出诡异苍凉之美,猫头鹰尖叫着,嘶喊着想冲过来,一记雷电,它在雨中昏了过去。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我能感受到自己已经意识模糊了。活到我这个岁数的树,自然知道怎样避雷,也知道怎样招雷,雷声滚滚,天火在我身上织了一张网,我在天火中永生。
  第二天,上百种版本在人世间传说着那棵丑树死了,那棵千年的树妖,终于被天雷捉到,烧得那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