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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也自楚国来

2019-05-17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纸上博客
  □ 孙小为
  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让一汪江水用一生去铭记。这儿或许是楚国,也或许是荆州,一百年一千年,来过了太多的人。他们酾酒、抒怀,掬起浑黄的水灌到肚里,有时还混着热泪,可汨罗江浩浩荡荡的,总不回头。
  可在两千多年前,这水也停下来过,她呜咽着,打着转儿徘徊不去。她记住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久久长长地和这条江捆在了一起。
  那个人姓屈,单名一个平字。
        一
  公元前340年,是屈原出生的那一年。若让我们以神的角度俯瞰,那么,此时距离秦楚丹阳之战,还有二十八年。
  楚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谁会想到楚国,那强盛的,以合纵之术对抗秦国连横之法的——“横则秦帝,纵则楚王”的楚国,会有如此出人意料的急转的命运?而在这个处于峰顶的折点上,那个叫屈原的人,被历史有意无意地放在了风口浪尖。说不清是偶然还是必然了,从楚怀王对屈原的怒而远怒而疏甚至怒而黜开始,楚国的方向,悄悄偏移。
  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与匪夷所思。那个礼乐文明培养出来的最后一个国君,慈仁短折的怀王,作为一个锐意改革的创新者,带领楚国走上顶峰的人,怎会让谗言轻轻巧巧地混沌双眼?怎会如此轻易地相信虎狼之秦的空口许诺?在那样一个大形势下,心觑天下的他,又为何因区区且虚无的六百里土地而斩绝自己的盟友?
  前后楚王,判若两人。而处于这一转变分界的人,或者说被历史放在这个分界的人,正是屈原。
        二
  那样一个时代。
  战火,硝烟,无休止的征伐,大多数人总是不甚在意自己昨天在哪里,明天又该去往何处,那时士人有的多是一个“天下”的概念,诸侯国之间的征伐其实更像是一个广阔大国家的内部纷争,朝秦暮楚也是普遍且自然的,国家的道义界限并不分明,出将入相的士子们在乎的也许只是这个舞台而不去想是为谁而唱。
  可屈原或许从那“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开始,他就注定了要和楚地纠缠一生。
  那时士人所怀的愿望大抵不过是将自己的政治抱负付诸实践,将一家学说昭于天下,乱世彰大才,即使是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在那样一个混乱的时代,为了实践自己的主张,为了历史车轮的进一步滚动,也似乎有充分的理由换个阵营唱唱叹叹。
  更何况屈原是君主不察小人离间,才不得施反被黜远,身具荆山玉而不得识,那自然是可以去寻找应该的主人,即使是后人苛责也大约只会将矛头对准并不圣明的领导者。他为什么不转一转脚尖的方向呢?只需转一转脚尖的方向,他就可能走入别一番洞天啊!可是他不,他不!他宁可选择首如飞蓬,褴褛衣衫,一步步,将脚印刻在湘江水畔。
  割舍不下,一是为物,二是为人。
  现在的我们习惯了在广阔的中华大地上迁徙生活,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便捷的交通和频繁的走动让人们很难体味到那时一个小小的故土是怎么样一种魂牵梦绕。那时的楚国,几乎就是屈原心尖尖儿上的一点疼痛,楚地独特的文化传统再加上屈原自己的那一份缱绻情义,让他对于那片土地,简直是爱得发烫发热,糊涂震颤。以他的才学风华,婉转善辞,在当时各国君求贤若渴的情况下,去哪一个国家,恐怕都能够迎来命运的转折。可他不,他不啊,他甚至连这样想一想都没有,他只是徘徊着、等待着,抚着那疯长的蘅芜辟芷等待着,他所想的,只是君主不识的哀愁担忧和那期待中的有朝一日。
      三
  过于痴了吗,屈子啊!
  有时是为这样一个人感到委屈的。不论一些煌煌的大言,只是在读他留下的文字,就总是辨不清是人是鬼,是神是仙,懵懵懂懂的,就只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被好好对待。
  他的诗篇总是像打碎了一地的玻璃,晃人的眼,扎得人双目疼痛。他带着我没有任何预兆地从水滨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东探羲和西扣望舒,飞廉雷师绕着我抟抟而舞,食琼啖瑾,云霓为旗,驱瑶象兮驭飞龙,“思接千古远,胸怀寰宇宽”,凤迎凰送的遨游,瞬息千里,天津西极辗转浮来。留下这样凄婉绝艳、斑驳陆离的诗篇的人,这样深沉又滚烫的情感,为何就被辜负了呢?但于是一些不平和疑惑也就云散而去了,这样一个人,他自然是不能去妥协去转身的,带着一种浪漫的诗人的死心眼儿,他选择了坚守,选择了宁溘死,甘流亡。
  但必然这样琉璃一样的魂灵总是不会被长久地忘在汨罗江里的,他对于故国的热度,总能将那小小的一方江水沸腾,灼灼地蒸透了历史的迷雾,让后来人甚至当时人都看得分明。何处招魂?无需招魂罢,我们自当知道的,招魂也自楚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