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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读

在爱之火焰中感受梵高

2018-05-11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梵高一生坎坷,从年少到自杀身亡,从割耳到抑郁受创,37年不断挣扎,人生曲折。他却把饱受折磨的人生痛苦转化成了醉人的美丽。从向日葵、自画像、星空到麦田群鸦……让我们从他的画中读懂他的心事。
□ 李雪 整理
  梵高自画像
  梵高一系列的自画像,记录着他逼视自己,凝视自己的过程。
  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这么深沉的自己,需要多么诚实,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一般人看到的自己也许只是非常肤浅的表面。自我挖掘下去,通常的人都会害怕。梵高用最不逃避的方式逼视真实的自我出现。
  1888年9月,为了迎接高更到阿尔,梵高处在一种高亢的情绪中。
  他读了一些有关日本的文学描述,他一知半解地向往着遥远的东方:东方的僧侣,用一生的苦修,把自己献给信仰;用一生的时间,把自己修行成永恒不灭之佛。
  梵高刻意看到自己苦修的容颜,清癯、干瘦、坚毅的嘴角,高而庄严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特别是——金黄色的眉毛下一对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深沉、准确、毫不妥协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好像要逼视到灵魂最深的地方,使人颤栗,使人悸动。
  青绿色的平涂背景,单纯深邃,像巨大的心灵的回声,像密宗梵呗中的高音,带领视觉进入冥想的领域。细看五官,有许多浅黄浅白浅绿的油料,随着脸部轮廓起伏流走,像解不开的心事的纠结,记录一个生命受苦与煎熬的过程。
  梵高的《自画像》中这一件最强烈,又最平静,极其素朴,又极其庄严。梵高自己很看重这件《自画像》,他把自己送给高更,并且比喻为日本僧侣,献给永生之佛。
麦田群鸦
  《麦田群鸦》创作于1890年7月,常常被认为是梵高最后的作品。
  1890年5月,梵高从法国南方的精神疗养院转到巴黎北部的奥维小镇。他在奥维除了接受嘉舍医生的治疗,大部分时间便一个人走到野外去写生。
  奥维附近有大片大片的麦田,7月是麦子结穗的季节,金黄的麦田中飞来成群乌鸦,抢食麦粒。农民为了惊吓乌鸦,常常使用一种霰弹枪。梵高7月27日就是以这种枪射入自己心脏的下方。
  一百厘米长的画面,五十厘米高,接近于东方的长卷。在西方油画里比较少有这种横长的构图。大片的麦田在面前展开,金黄的麦浪用褐、黄、白色颜料,大笔触堆挤。麦穗翻飞,真的如同海浪,汹涌澎湃,激荡着,纠缠着,好像解不开的宿命。深褐色的斑驳泥土是一条盘旋在麦田间的路,路的两旁有青绿色的草丛。低低矮矮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梵高在以《星空》为主题的画作中,天空的蓝是透明的,闪烁着希望。《麦田群鸦》的天空里压着沉郁化解不开的黑色,一片乌云笼罩下来,笔触烦躁焦虑,一种狂乱慌张的失序,仿佛已无路可走。连白色的云团也纠结了起来,失去了舒卷自如的悠闲。
  枪声响了!
  麦田里“嘎!”“嗄!”飞起一片凄厉的叫声。乌鸦一只一只飞起,黑色的,好像绝望地找着出路,一直飞到天际,飞到沉郁黑暗的天空中去。
  这张画像一种恶兆,一种宿命的恶兆,乌鸦的啼叫,天空的乌云,麦浪的惊惧颤抖。梵高用每一件作品剖白自己的生命,也用最后的画诉说绝望与死亡。
  站在这样辽阔展开的天空下,站在这样无边无际展开的大地前,受尽精神之苦的生命为自己唱了挽歌!
向日葵
  我在伦敦国家画廊,下午大约五点半钟。看画的群众已陆续散去,画廊六点关门。我穿过向外走的人潮,走上楼梯,走进十九世纪印象派的展览室,穿过莫奈,穿过雷诺阿,穿过修拉,一直走到梵高的《向日葵》前面。
  很熟悉的一面墙,很熟悉的一张画,好几次站在这里,从年轻站到中年,感觉时间静止在画面上,年轻的激动热烈,中年的平静包容,都在画面上。
  1888年夏天,梵高知道高更要来阿尔,梵高高兴极了,他盼望和高更一起住、一起画画、一起谈论艺术,盼望了很久,终于要实现了。
  梵高买了桃木床,买了椅子,他刚到阿尔,没有钱,曾经睡在地上,但是他觉得要好好款待高更,要准备一个美丽优雅的家给他。
  梵高摘了田野盛放的向日葵,带回家,插在陶罐里。好像要用明亮灿烂热情的南方之花来欢迎朋友。
  他写信给朋友,描述他如何布置房间,他也描述自己开始画向日葵。他觉得向日葵像最好的友谊,热情、慷慨、灿烂、明亮、温暖。陶罐里的向日葵带着阳光的冶艳,带着泥土粗犷浓烈的气息。
  梵高觉得这些花斩断了,离开了土地,仍然放散着阳光的灿烂和温度。他用明度最高的鲜黄做背景,好像整个画面都是光,强烈的光,使人睁不开眼睛,一片泛白的光,使人目盲。
  陶罐里的花,离开泥土太久了,花瓣变干,扭曲成更顽强的姿态,好像在对抗死亡,坚持色彩与形状的记忆。花瓣枯干,更显露出花瓣中央一粒一粒一排一排密密结构的葵花子。葵花子赭褐色,梵高用颜料一层层堆叠,刻意用画笔沾蘸厚厚的颜料,形成凸起的颗粒,不像绘画,更像雕塑,可以触摸肌理质感,所有生命在死亡里固执坚持存活的庄严质感。
  在大片明亮黄色里,少数醒目的是花蒂的绿,甚至用蓝线条勾勒,使花蒂尖锐飞张,好像在空中要抓住什么的充满呐喊的手。
  梵高用这样的画迎接高更,他把这张画挂在高更房间的墙上,表示最大的热情、最大的爱。梵高一连画了十张左右的《向日葵》,画到高更到达阿尔。
  高更到阿尔是1888年10月28日,他们相处了不到两个月。12月23日梵高手拿剃刀跟在高更身后,高更落荒而逃,梵高用剃刀割下自己的耳朵。
  《向日葵》也许是梵高燃烧自己的方式,彻底而纯粹,他剧烈的爱的形式,生前使人惧怕,死后却令人震动。
  我们害怕这样的爱,我们又渴望这样的爱。梵高的《向日葵》书写出世人的矛盾。
星空
  1888年到阿尔之后,梵高就对夜晚的星空发生了兴趣,尝试画了一些以星空为主题的画作。
  也许是因为偏远的农村,灯光比较少,星辰的光特别明显,也许是因为靠近地中海的南方,空气洁净,夏夜的星辰也特别华丽。梵高仿佛在学习与遥远的星辰对话。
  但是,他最华丽的这幅《星空》却1889年在圣·瑞米精神疗养院时期创作的作品。很少人在这件作品前不被天空的繁星震动。右上方一弯新月,很装饰性的金黄新月,围绕一圈浅黄的月晕。一颗一颗星子,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布满蓝色的天空。梵高用拉长的点描笔触书写他与满天繁星对话的狂喜。
  他听到了星辰流转的声音!
  他听到了云舒卷回旋的声音!
  他把宇宙静静移动的运行转变成如此华美庄严的乐章,像最圣洁的宗教的颂歌。天空是深蓝、浅紫、草绿、金黄、铅白……各种色彩华丽的丰富组合。夜晚的天空并不是单一的黑色,夜晚的天空闪烁着星辰与月亮的光华,闪耀着璀璨的宝石的光。天空下面,一段低沉的白云依靠着起伏的丘陵的棱线。山脉是紫蓝色的,上面流动着一条一条白色的月光。最下方是安静的村落,低矮的屋宇,偶然亮着几盏未眠的灯火。
人间灯火稀疏寥落,远不如天穹上的繁星那么灿烂明亮。一座教堂的尖塔高高地指向天空。
  有人考证,从圣·瑞米精神疗养院的窗口望出去,并没有一座教堂。这座教堂像北方荷兰的建筑,是病房中梵高在不眠的夜晚,重回自己童年的故乡了吗?
  《星空》安慰了精神疾病中饱受心灵痛苦的梵高,好像整个繁华的星辰都到病房的窗前来与他对话。一株黑色的丝柏像火焰般燃烧向天空,像是梵高自己沮郁的生命纠缠焦虑,向无限宽广的天空呐喊。他在心灵的剧痛里呐喊,迸出泪水,点点泪光撒成漫天繁星,成为苦难人间永恒的救赎。
  《蒋勋谈梵高:燃烧的灵魂》
  蒋勋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