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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生慈悲 

2017-08-04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辣笔小新
□ 魏 新

  济南泉多,多名泉,甜且美。有的壮观,如蛟龙腾空,猛虎下山;有的悦耳,如古琴巧拨,琵琶轻弹;有的宝气,如珍珠白玉;有的轻盈,如白云甘露;有的高调,称天下第一;有的低调,大隐于市。不管怎样,泉都是好的,比江河湖海都好,温润,节制,仁爱,友善,从古至今,未听说有讨厌泉的人,凡有泉,总能让人心里生出喜悦来。
  许多泉名也充满着禅意,如袈裟,锡杖,洗钵,菩萨,将其相联,便生出一幅生动的僧人诵经礼佛的图画,让人浮想。
  而且,我发现,泉水发源之地,竟也是佛教在山东的发源之地,名泉汇集之处,也是佛教的兴盛之处,泉与佛之间,存在着冥冥的天意。
  佛教从西域正式传到山东,是在公元351年,一位法号僧朗的禅师创建第一座寺庙,被称为朗公寺,隋唐时重建,隋文帝因“通征屡感”,改名为神通寺,在济南南,泰山北,历城区柳埠镇,青龙山和白虎山之间,原本是香火缭绕的道教胜地,从此,一种新的信仰渐渐渗入到人们心中,像泉水一样神通广大。
  历经一千多年沧桑,神通寺几度兴废,如今虽只剩下遗址,但其中的四门塔、龙虎塔、墓塔林和千佛崖依然能让人穿越时光,感受到这里曾经的佛光万丈。在其不远处,便有一泉,从山谷石缝中流出,汇而成溪,从一虎头喷涌而出,注入净池,名为涌泉。
  涌泉,是人们足心的穴位,也是他信仰的落脚之处。涌泉,是僧朗法师的尼连河,也是他的菩提树。
  僧朗常到泰山西北岩下说法,讲授《放光般若经》。据《神僧传》记载,每次说法时,听者有千余人。“如幻、如响、如梦、如影、如热时焰,何以故?”在僧朗的讲经声中,山石亦连连点头。听众们十分惊讶,僧朗颔首道:“此山灵也,为我解化,他日涅槃,当埋此处。”后来,僧朗在此“创筑房室,制穷山美,内外屋宇数十区”,即是灵岩寺的前身。
  灵岩寺位于长清区万德镇,有更多的泉水:卓锡泉、檀抱泉、双鹤泉、白鹤泉、甘露泉、饮虎泉、上方泉、飞泉、黄龙泉,还有纪念僧朗的朗公泉。最有名的,也是最神秘的,当属袈裟泉,位于“转轮藏”庙堂遗址的东侧悬崖下,泉边有一片被成为“铁袈裟”的铸铁块,因此得名。
  “铁袈裟”高2.05米、宽1.94米,有许多凸起的纹络,纵横交织,形似袈裟,传说为达摩遗留的“天赐衲衣”。后来数次驻跸灵岩的乾隆对此极感兴趣,写诗考证其为铸钟不成的废铁。近年来,通过对鲁班洞内唐代山门遗址的考古,在碑文记载中看到唐高宗时期曾在此铸六身铁像,铁袈裟应为其中力士的部分残件,若真如此,也真难怪当年的灵岩寺能被誉为“四大名刹”之首。
  神通寺和灵岩寺都在济南的南部山区,既是佛教在这片土地上的源头,也是泉水在这座城市的源头。
  同样在南部山区的张夏镇,在唐代出了佛教大师——义净。同是西天取经的和尚,如不是因为《西游记》,义净于后世的知名度不会比玄奘小。论成就,论精神,论能力,他丝毫不亚于玄奘。论取经之难度系数,义净甚至更高些,玄奘走的是“丝绸之路”,义净则是“海上丝绸之路”;玄奘从河西走廊沿天山北麓前往天竺,经历的是戈壁和冰川;义净法师则是从广州经苏门答腊转至印度,历经的是台风与海啸。在无边际的沙漠或大海,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绝望,终于抵达佛祖初转法轮的鹿野苑,抵达了自己的彼岸。
  如今的义净寺几乎找不到唐代的影迹,但其中的双龙泉还在喷涌着,轻柔,温和,持久,或许,这汪泉水曾倒映过一名僧人年轻的脸庞,给了他舍生取义的勇气和信心。
  信仰曾经泉水般,从南到北,渗入这座城市的土壤之中,每一个泉眼都是一朵莲花,让信仰盛开,让信仰喷涌。
  这座城市也多了因信仰而生的名字。比如因为佛慧寺,山也“佛慧”了;寺改为“开元”,附近小区也“开元”了;山顶有宋代大佛头,山又被俗称为“大佛头”了。呼来唤去,泉都是必须有的,就像佛慧山,一眼“秋棠”,一汪“甘露”,二泉在山中映月,二泉在山中相对,如释迦佛和多宝佛对坐,一个说“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一个说“芍药多情,海棠无香”,二泉在一代代僧人们的诵经声中,静观草木枯荣,感受天地慈悲。
  泉水自带慈悲,自生禅意。闭上眼,体味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如读《维摩佶经》:“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王维字摩诘,是维摩诘的粉丝,他从京师长安被贬至济州时,满腹不平,还念念不忘“少年曾任侠,晚节更为儒”,或许,正是在此处,在寺院的钟声和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中,让他觉悟,达到了后来“身世两忘,万念皆寂”的境界。
  我在《维摩佶经》译者鸠摩罗什的出生地龟兹,看了中国最早的克孜尔石窟,再到吐鲁番帕孜克里克,到敦煌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到张掖马蹄寺,到天水麦积山,到大同云冈,到洛阳龙门,到山西各座古庙宇,到山东济南、青州,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佛教在中国的延续,和其世俗化关系甚大。融合了中国文化,才没有被废弃。同样,世俗化的泉水才是最可爱的,比起藏在山涧或者深谷中的泉,融入百姓生活的泉没有那么孤傲、清冷,反而显得更加可爱,生动,和人更加亲近。
  比如《老残游记》中“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地方,今天的县西巷、曲水亭街、芙蓉街,许多泉都在街边、路旁,甚至在人家里的院子里。也是在这一带,十几年前修路时,发现了堪称中国最精美的佛教地宫,其中有唐代的经幢基座,有阴线人物石刻,还有大量年代更为久远的佛像。可以断定,就在这片泉水密集,人群熙攘的地上,也曾伫立着一座盛大的寺院,山门庄严,大殿雄伟,斗拱如山,出檐深远,螭吻精美,僧人诸多,香客如织。
  是佛保佑着这座城市的泉水吗?还是泉水滋养出这座城市的文明与辉煌?我的问号如同一枚钱币,从清澈的水面上渐渐沉下去,只能在想象中听到它似乎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仅此而已。
  泉水,是这座城市的般若波罗蜜;泉水,是这座城市的阿弥陀佛。泉水,像守着它的僧人所诵念一样: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