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姝苗
草木有心,我一直相信。《项脊轩志》里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语令人良久思忖。
张潮的《幽梦影》将树木分成等级,“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之计种柳,百年之计种松。”称花乃美人之别号,“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如此美意,堪称痴绝。
我住的这一片小区,除了开盘初期,为吸引业主种的几十株松树,再也没有更多的绿色可以饱览。每日清晨醒来时,只感到日光下视线和呼吸的饥渴。
身在市井,为求绿意多不甘寂寞,赋闲的老人最善经营时光。于是生日蛋糕的泡沫盒、生锈或破漏的盆钵、塑料和陶瓷的花盆,像雨后春笋一般,在鳞次栉比的小区内高矮错落地摆放着。或是青翠的香葱、碧绿的菜秧、支了架的西红柿、辣椒、茄子竞相打苞,搭了竿的黄瓜开着嫩黄的花,还有伸展开的西瓜藤、南瓜苗……不想小区这弹丸之地,竟被老人们开垦出田园的红火来。
每日下班,都能看到老人们担水浇灌的身影,他们与土相亲,结缘草木,意趣恰如墙角绿苔,聊胜于无。不论能收获多少瓜果蔬菜,这份淡然喜悦的活计,已足够安慰枯寂的日子。一楼老伯有一隅精心打理的庭院,探眼看去,可见草木招展,生机鼎沸。他对植物的喜好不分贵贱,无论枝叶参差的盆景、盘根虬结的木干,还是曼妙柔韧的藤萝,一丛丛的菜蔬都新鲜欲滴,裹挟着阳光雨露的召唤,催开了各处的阳台亭角。
三楼一家住着祖孙三代,儿子是海员,常年在外。满头银发的奶奶时常在媳妇上班、孙子上学时孤零零地站在路旁。自在楼下拓出两方一丈开外的土地,她日复一日持着铲子,将光阴碾进每一寸泥土。我见她仿佛把菜当成了孩子似的,她的手每捋向一丝叶脉,捻起一粒石子,面目里便含笑。偶尔路经她在忙碌,见我就招呼,“下班啦,拿些葱回家打汤吃?”看她安稳地笑着,我的心也被染绿。
“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自然之草木犹如美人的明眸,好似孕育情操的摇篮,正因草木有心,日思夜想的家园才有了标记。移情草木,人类的文明才不至于无可寄托,梦里的山水才能找到柔软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