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维柯
一天,同几位文友谈论“作家某某人,自恃才高八斗肆意写文章骂人”的事。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牵动,让我一下子想到了30年前,便将那段往事讲给几位文友听。
那年,我6岁,二哥8岁,都未入学,正是村前村后疯跑的野孩子；而我的小叔和大哥已经十三四岁,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了。
小叔和大哥放学后,总是在窗前相互背诵着什么,摇头晃脑地像唱歌。我跟在二哥屁股后面,木然地瞅着他们,像两只憨狗观看西洋景。
后来,在爹那里听到“他们在背诗”——怪不得唾沫星子那么多,原来是“湿”呀,当时我如是想。
小叔、大哥越发“诗”起来,不光背诵书上的,还瞎编。瞎编别的也就罢了,还把我们编进去,臊我们的脸。
你听:两只小手胖嘟嘟,两个膀子黑黢黢,你道那是哪一个?原来是我家那头小肥猪。小嘴巴子尖溜溜,走起路来慢悠悠,你道那是哪一个?原来是我家那只小瘦猴。
你听听,二哥胖我瘦,把二哥写成猪,把我写成猴。我和二哥即便大声喊:你是猪!你是猴!怎比得上他们咿咿呀呀地摇头晃脑呢!
不光写我们的长相,还把我们的“故事”编进去。
那天下午,三奶奶家在村头空地上拾晾晒的地瓜干,二哥和我闲着没事,便跑去帮忙。晚饭时,三奶奶喊我哥俩去她家喝汤——花生仁菠菜汤,挺好喝的——我们各喝了两大碗。夜里,二哥和我都受了凉,拉肚子,一夜跑了两三趟。
第二天,小叔和大哥见了我俩,嬉皮笑脸地掏出了一张纸,又咿咿呀呀地唱上了:假帮忙,真喝汤。晚饭时间东张西望,三奶来喊慌慌张张。到了人家像饿狼一样,两大碗下肚像水缸。夜间起来猛打机关枪,嘟嘟嘟,嘟嘟嘟,打出来的全是菠菜汤。
我们那个臊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对小叔和大哥的诗,是又恨又怕,但也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那年冬天,小叔和大哥利用炮弹头(解放军在东山实弹演习后,他们在东山拾的)和钢珠制作了一个铁陀螺。那铁陀螺用一段绳子带动后,能在冰上转好长时间,他们的同学们都羡慕死了。小叔和大哥对铁陀螺视若珍宝,整天放在书包里,唯恐有丝毫闪失。
一天下午,我和二哥趁小叔和大哥在窗前咿咿呀呀背诗当口,从他们书包里偷走了那铁陀螺；又趁他们进屋写作业,把铁陀螺扔到了厨房门前的污水坑里——扔时还挺费事,得先砸开一个冰窟窿,然后放进去,再用棍子往下捣了又捣,生怕被他们发现。
作业写完了,他们高兴地说要玩铁陀螺,可哪里还有铁陀螺的踪影!书包里、床头上、被子里……他们发疯似的寻找,把他们平时去过的地方都找了,没去过的地方也找了,仍一无所获。家里大人们见他俩那样着急上火,也纷纷前来帮忙,可仍不见铁陀螺的影子。
小叔和大哥伤心了好长时间,好长时间没听到他们咿咿呀呀用诗臊我们的脸。我和二哥挺得意,整天乐滋滋的,像得胜的将军。
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小叔和大哥似乎忘记了“铁陀螺”的不幸,咿咿呀呀地又“诗”起来,又编诗臊起我们的脸。他们编我哥俩偷吃酥菜啦、夜里睡觉尿炕啦、不小心摔到茅坑里啦……总之,哪不光彩他们编哪。
我们也不示弱,有了对付他们的新办法。
当年我家经济条件较差,过年时给我们这些孩子们买的鞭炮是有标准的——从小叔到我,每人一小挂鞭炮,放完绝不再给买。新年之前,小叔和大哥总是想方设法骗我们的鞭炮放,自个儿的却不舍得燃一个。等到一个艳阳高照天,他们会把自个儿那挂鞭炮拿出来晒,两人静静地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夜间,他们怕鞭炮受潮,索性放在白天暖得热乎乎的棉帽子里。
这天后半夜,窗外很好的月亮,二哥叫醒了我。我们蹑手蹑脚朝小叔和大哥房间走去。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俩窗前的柜子上,两个“火车头”(棉帽子)静静躺在上面,不注意看,还以为两个“尿罐”呢!我俩屏住呼吸,按计划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第二天清晨,小叔和大哥那房间里可就热闹了:小叔怪大哥把盛鞭炮的帽子当成尿罐,而大哥反怪小叔把尿撒在自己“火车头”里了；他们闹得不可开交。
讲到这里,我的几位文友乐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出。而我没有笑,正告他们道——
文人当以启迪良知为己任,切不可自恃才高八斗肆意讥讽,要知道,世界上最尖刻的诗人也斗不过最幼稚的坏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