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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我们缺失了什么

  • 日期:20100625
  • 作者:张旗 整理
  • 来源:大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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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旗 整理

    上世纪九十年代,身为美学家的作者,曾在台湾一家电台主持了一 个 名 叫“ 文 化 广场”的广播节目,他认为,广义的“文化”不应该局限在狭窄的艺术范围,社会里许多现象 ,常常比艺术更能反映出文化的本质。根据他谈的一些与文化有关的问题而出版的《生活十讲》,其中很多内容引人思索。

  新价值

    我们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做出很傻的事情,比如在感情上找不到出口,伤害自己或伤害别人。这使人产生疑问,现代年轻人的价值观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觉得,年轻人本身是无辜的。价值观的形成是一个过程,我们现在看到那些令人错愕的行为,是一个“ 果”,而真正需要探究的,则是形成这个“果”的“因”。在长期以考试为导向的教育体制中,我们允许学生升学考试科目得满分,在道德、人格、感情培养的部分,可以得零分。因此产生这些现象,还奇怪吗?

    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才有,在我那个年代就发生了。我们很少思考为什么要让孩子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譬如我从事艺术工作,关心的是创作力和审美能力,我在不同的学校任教过,有联考分数较低的学校,也有联考分数较高的学校,以我所教授的科系而言,我不觉得这些学校的学生之间有太大的差别。

    如果你接触到学科分数低的学生,就会知道,他们没有花很多时间准备考试,而他们花很多时间在了解人。譬如说看电影或者读小说,这样就有很多机会触碰到人性的问题。

    可是专门会考试的学生呢?他们往往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一九九八年发生了震惊社会的“王水事件”,一个女孩子因为和另一个女孩子与同一个男友交往,慌张之际,就用了化学方面的专长,调出“ 王水”,犯下了谋杀案。

    我们可以说,她的专业知识分数非常高,但她在道德和情感处理上是零分。她残酷吗?我不这样认为,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平常她没有这方面的准备,缺乏对人性的了解,我称她为“无所措手”族,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最后警方带她到现场时,她很茫然;她当然茫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学生是我们说的“好学生”,她要进的科系和研究所,都是最难考的,她从小就埋头在升学、 考试里,忽略了其他。 从很多年前我就很怕这样的人,我觉得他们一旦犯罪,对于“罪”的本质,完全不了解,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所以如果要指责这样的事情,矛头应该是指向一个教育架构,这个架构教育出一批批这些非常奇怪的人。如果以考试为导向的教育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孩子会发生很可怕的事。而这些已经发生的恶性事件,就是我们承受的“恶果”。

    人际关系的变幻

    当我们从“要花很长的时间期待,很困难地得到一样东西”变成很快速、很容易就能得到,而且选择更多,于是有了后来的不珍惜。当这个现象转换到伦理人际关系上,就会变成一种新的问题,譬如现在的网恋和一夜情。

    我住在巴黎的时候,觉得法国整个社会的节奏与速度没有像我们那么躁动,因为它本身的旧传统和新科技没有完全对立。法国的科技当然比台湾进步,可是相对的,他们的文化也深厚;而我们经常在炫耀高科技,社会文化却是短浅的,缺乏一种厚实的渊源让我们稳定下来。尤其我们还有一个很深的矛盾,就是试图要与文化母体切割,可是当我们为了不受母体限制,而把母体深厚的文化渊源也切断时,自己就会变得很短浅。台湾今日社会上很多关系的混乱,都跟母体文化切断有关。过去我会觉得,没关系,切断就切断,管他的。可是当问题一个个地浮出来时,我开始觉得那种矛盾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要忘记《论语》曾经在这个岛屿上发生了很大的作用,如今它变成一个腐朽的符号,慢慢消失;还有那些传统的戏曲、诗词,在泛政治的思考之下,都变成了不合时宜的东西,也慢慢被淘汰。这种矛盾恐怕不是一下子可以解决的,台湾大概特别需要有更周到、更周密的心思,才能够在转型过程里不会掉入进退失据的困境。

    一个社会的变与不变,只是一个互动的关系。在快速的变动当中,我们完全遗忘了不变性的稳定力量,就好像我们切掉了《论语》、唐诗、宋词里面基本的精神,接下来,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它?

    台湾的富有并不是因袭而长久的,外在的变量还是很大,所以我们对于财富其实是有焦虑感、不安定感的,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观察到台湾的一些企业或者家族,流动性很大,好像随时准备着要走,或者是要结束,或者要变坏,与欧洲资本主义那种一代一代传承的企业,绝对不一样。我想这是台湾目前巨大的悲剧。

    把信仰导回心灵的本质

    在一个“不对”的生活里,信仰很容易走向歧途。“不对”,可能是指违反自然法则。如何在生活中找回信仰,并把信仰导回心灵的本质,是现代社会的当务之急。

    这个社会有许多人渴望信仰,这说明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想要对生命状态中的无助、脆弱有更多的认识,而这部分是我们绝对要尊重的,如果不能尊重这个部分,我们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处于这种脆弱的状态中。试想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你浮沉于无边际的海洋中,从你眼前漂过的任何一根小草,你都会想去抓它的。——那么当我们打开报纸,看到那么多人无助地寻找着信仰时,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媒体要去嘲笑这些人,或是批判这些人呢?

    当然,我们希望这些无助的人,能真正找到让自己生长出力量的信仰。但是,因为他无助,所以急切,因为急切,所以乱抓,而使得原本他拥有的某些健康的信仰,扭曲到另一个方向去。

    这件事是两面的。我们不该嘲笑那些无助的、渴望信仰的人,我觉得,没有信仰的人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即使是再威风的帝王、再跋扈的将军、再富有的商人,他们都有最无助的时刻,到那个关头,他们不见得会比今天我们嘲笑的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在现实社会里,那些咄咄逼人的人,在信仰面前都会下跪的。这正说明,信仰本身绝对是人类最伟大的一个动机。

    台面上愈是强横的人,愈不容易让人看见他的脆弱之处,但是脆弱一定存在。年轻时我读过一本书,作者说,在神的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乞丐。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帝王或是平民,是知识分子或非知识分子,我们面临的死亡是一样的,我们也都无法解答生死的问题,所以我们需要信仰。因为我们是在同一种处境中,所以对于拥有不同信仰的人,应该要有很大的宽容和悲悯。

    我还是要提醒这一句,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遭遇灾难,所以要留很大的余地,在现实生活中越不留余地的人,在脆弱时越可能乱抓。我不赞成当社会发生信仰的误导现象时,就加以嘲笑、打击,难道我们的社会不需要信仰吗?这些事实只是说明了我们的社会欠缺信仰,我们的教育系统里缺乏了极大的信仰教育。

    如果能让孩子从小开始就有信仰,让他信服,让他知道头顶之上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做引导,会让他学会谦卑,对于他日后的成长,会有正面的影响。

    《生活十讲 》

    蒋勋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