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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的新淤地

2019-11-08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非常文青
  □ 李玉文

  回东营,最吸引自己目光和心的还是黄河和黄河口。虽然常见,但每次见都怦然心动。昨天,在利津王庄险工,我第一个冲下大堤,最近距离地感受和触摸黄河。不想离开,不愿离开,就想那么静静地坐在一步之遥的水边,看她水流湍急,看她巨浪飞溅,看她滔滔激流东奔入海,就像在看忙忙碌碌手脚不得闲的母亲,感受在她身边、拥着她的温暖一天天长大一样。虽然我知道自己坐的位置,是黄河下游最险的地方,半个世纪前曾以其洪荒之力突破堤坝,曾给生活于此的父老乡亲带来夺命夺财的灾难。但这丝毫夺不走我的亲近感,就像母亲落在自己身上的巴掌,记忆里不是疼痛而是温暖。
  同行的一位女作家展示她触摸河水残留在手上的泥沙,告诉大家,黄河每年造地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我马上纠正她:不是一个足球场,是上千个足球场那么大。
  是的,今天的东营市,一大半是河父海母的新淤地。东营大部分土地是中国最年轻的土地,而且是每年都在扩展的城市。200年后,将会有几千公里的土地属于这座城市。
  我就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并且一直长到20岁。
  “山东省利津县罗镇公社新合大队”,上学后,从一个封信上看到的这段话被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我知道那是我所在的坐标。直到十六岁上完初中,我都在这个坐标的方圆几十里活动。最近的集市是离家8里的金盆集,这是一个中心村的小小集市;其次是离家11里的四扣集,也是个小集。赶大一点儿的集,需要去离家18里的罗镇,就是公社所在地。再大一些,就是走30里路赶汀河集。最远最大的集是陈庄集,这个我所去过的最大最远的集只有年节才去,望不到边,走不到头,挤不动人。利津县城的模样最早是听邻居发小东升讲的。他的表哥在县城麻纺厂干季节工,他在那里住了半个暑假,回来变得白白胖胖,长了好些见识,为此骄傲了好久。是的,我长到十六岁还没有去过县城。
  利津的美味小吃是水煎包。我之所以从小对赶集那么热衷,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饱饱地吃一顿水煎包,八九岁时就能一次吃15个包子。来过利津的作家韩小蕙曾一针见血道,水煎包成为地方特吃,不是水煎包美味而是因为利津曾经的贫穷。利津水煎包是中国包子大家族中的一种,外地人不一定吃出利津人所津津乐道的美味,是因为没有利津人曾经对水煎包的记忆。吃遍天下饭,没有哪一样比得上妈妈做的饭。水煎包是利津人共同的妈妈饭。
  2008年,在我的长篇小说《河父海母》研讨会上,李建华老师称我是黄河口一粒贫瘠的种子,也是一粒坚硬的种子、希望的种子。李建华老师也是从我们附近村走出的作家,我们村东还有他们村的耕地。他在说我,也是说他自己。我们都是这片曾经的荒漠上贫瘠而坚硬的种子。
  我的父母刚刚在新合村安家时,村里只有几户人家。那时候我们村的名字不是新合,是毕家屋子。一个毕姓老人在这里盖了第一个地屋子。
  是的,我的父母刚刚在村里安家时,住的是“地屋子”,一半在地下,一半是窝棚,多年后才攒足钱住上有梁有檩的土坯房。小时候,我们没有见识,没有视野,也不了解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只有封闭和贫穷。但后来,当自己走出这片土地,没有学历的我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作家、政府公务员,最后成为一名大型集团企业的职业经理人,才真切地意识到,我最大的底气不是学识和能力,而是贫瘠给予我的生命的坚硬。
  回顾一下自己的创作之路,能拿得出手的几乎都是书写这片土地。第一篇发表在副刊上的是《黄河口的红荆条》,我把自己和父老乡亲生命的坚硬写进了文章中的红荆条里。长篇小说《河父海母》是给这片土地的献礼。这个小说的影响力,也使好些人质疑是否出自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之手。大家的怀疑是对的,这个作品真正的作者是生养我的河父海母新淤地,我作为她的儿子庆幸地为她代笔。
  一座石油城的崛起,一座新型城市的迅速发展,改变了这片土地的贫瘠,也改变了这片土地的生命轨迹。我曾经在朋友圈里开玩笑地说过这样一段话: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黄河口这片贫瘠;梦想成真时,才发现,这座位于黄河口的城市人均GDP超过了北京、上海和深圳。
  但奇怪吧,我最挚爱的却不是她今天的发达和富裕,而是她曾经的温暖和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