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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豆粥,一次次温暖我

2018-12-07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魏 新
  辣笔小新
  老家的豆粥,济宁一带叫糊粥,亦称贡粥。三个名字都合适,无非角度不同。就像石猴,美猴王,齐天大圣,孙行者,斗战胜佛,总体概括了孙悟空的一生。
  豆粥,不是豆浆,乍一看是有些像,其实区别很大,比孙猴子和六耳猕猴的区别大得多,如同豆浆和北京人口中的豆汁儿之间的天壤之别。中国太大,一些食物名称上的差异容易引起误会,比如我老家,是管豆浆叫豆汁儿的,第一次在北京喝豆汁儿,我兴致勃勃,端着满满一大碗,就是放不到嘴里去,那股馊味太刺鼻了。
  所以,我想豆粥可能在其他地方,也会有不同的叫法,但做法应大同小异。其主要原料为小米和黄豆,按一定比例提前用水泡发,黄豆打成浆,小米打成糊,把大铁锅烧热,锅底微红时倒入少量豆浆,炝锅,结一层餎馇,再把全部豆浆倒入,其间需不停搅拌,并用大勺子把豆浆来回扬起,熬到不再起沫时,加小米糊,等充分融合后再开锅,粥已成。
  最纯正的,是粥中那股糊味,其实是一种烤香,不能没有,又不能太重,要恰到好处地在粥中弥漫。所以才有了糊粥的说法,并且,由于味道甚美,据说有几位皇帝都爱喝,成了朝廷贡品,变成了贡粥。
  当然,贡品或许只是来自百姓对皇帝美好生活的想象,和天天吃饺子蘸白糖同理。考证的话,毕竟是粥,做好了送到京城,路有点远,粥也凉了。所以,京城之外的地方,各种物产,今天能发快递的,才有成为贡品的可能性。
  但是,豆粥确实和一位皇帝有关系。《后汉书》上记载,光武帝刘秀当年流亡河北,好几次差点挂了,有次眼看着要扛不住,手下大将冯异给他搞了碗豆粥,使得他“饥寒俱解”,多年后,刘秀还老提这事儿,说要不是冯将军的豆粥,哥们儿我哪有今天。
  我在《百家讲坛》讲这段时,有点想流口水,那时,我已好多年没喝过老家的豆粥了。
  豆粥在老家并非日常,因程序相对复杂,加上糊味不好掌握,所以,我第一次喝豆粥,已经上高中了。当时,县一中的食堂就是一片空地,不管春夏秋冬,每到饭点,蹲满了吃饭的学生,黑压压一片,甚为壮观。空地旁边是一个水坑,沿着坑边,摆满了各种卖饭菜的小摊,有学校的摊点,称之为“大伙”,也有周围居民过去摆的。我忘了之前是否写过,所有炒菜,最大特点就是本末倒置,吆喝起来是肉炒蒜苔,肉炒芹菜,看起来大盆里也满满全是肉片,其实只分布在最上面一层,去买的话,卖菜的深挖一勺,保证盛出来最多有两片肉。
  诸多小摊中,有个老太太,只卖豆粥。每次就是那么一桶,上面还蒙着一层白色的薄棉被,舀的时候掀开一角,盛到我们递过去的搪瓷缸子里,冒着白色的热气。稍一凉,就结一层皮,吸溜一口,满口豆香。
  各种虚张声势中,诸多良莠不齐里,老太太的豆粥算得上县一中伙食记忆中的一股清流。
  离开县城,再喝豆粥,主要去大隅首,那是县城最早的中心。路口有两家小摊,卖豆粥,蒸饺,也有烧烤。哪家摊更好些,我也说不清。喝豆粥可配咸菜,胡萝卜切丝,似乎是蒸熟的,淋上香油,倒在豆粥里,味道总让我感觉不枉回县城一次。
  有一年冬天,两位济南的朋友跟我回曹县,一场酒喝完,我说咱们去喝豆粥吧,于是拦了辆电三轮,从汽车站颠簸着过去。在编织袋那种塑料布搭起的大棚里,我忘了他们喝了几碗,至少后来的日子里,每次说起我老家,都惦记着豆粥。
  我最多的时候,一次能喝四五碗,尤其是酒后,热乎乎的豆粥喝着实在太舒服了。有一年过年回去,从中午连续喝了几场酒,实在撑不住了,中间几次串场的拳击专业郜教授喝黏糊了,拉着不让走,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直奔大隅首喝豆粥,刚喝两碗,一辆越野车停在大棚门口,郜教授晃悠着下来,坐下就笑着让开酒。
  我说,还是先喝豆粥吧,不上头。
  我在县城已经没有家了,但还是会回去,就呆这么一天。在许多我完全说不清地址的酒店,每年都醉这么一场。每次最后,我总张罗着去喝豆粥,去熟悉的大隅首,喝熟悉的豆粥,趁着酒劲儿,坐下没那么冷,豆粥喝下去,又暖和起来了,坐在马扎上的一张张面孔又清晰起来了,仿佛冰冷的时光突然复苏,在昏暗的光线中,在透来的寒风里,一张张生出皱纹和白发的面孔似乎突然褪去了苍老,又回到了当初少年的模样。
  故乡就这样用豆粥一次次温暖我,又终将把我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