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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白露

2018-09-14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心灵小品
    □ 李 晓
  白露来临的前两天,一场秋雨把整个天空清洗得清爽干净。晚上,夜凉如水的天幕上,有星星眨闪着眼睛,在山里居住的老罗,望着夜空中那久违了的星星,突然就感觉回到了童年时光。
  老罗在城里有宽绰的别墅,他却喜欢长时间隐居在山里,柴火煮粥,有米香飘散山野,乳白炊烟凝固在蓝色空中,如系在空中的长长哈达。老罗说,一年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秋天这个季节,万物饱满,大地沉香,来一次闭目深呼吸,就感觉是在和摇曳的植物们相互致意。
  生活在一座城,农历二十四节气,最容易模糊。古人对这些节气的最初捕捉,就是在苍穹四野。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人的一些嗅觉器官已接近麻木了,秋风一吹,尽是水泥与汽车尾气混杂的气息。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这些节气,带着大地雨露的气息,可一旦进了城,它在城门之外,往往就被一股股浑浊的风给挡住了。想起在乡下居住时,我有个叫朱三毛的朋友,他双目炯炯,自从他进城以后,双目黯淡,有时还似死鱼的眼睛,翻着白眼。特别是这个年代,低头族多了,看电子屏幕多了,好多城里人的眼神,如患了白内障一样迷茫。今年白露来临前,朱三毛就回乡下去居住了,他准备在自己的两亩三分地里,种下秋天的蔬菜。
  人到中年,进入了生命的秋天,对立秋之后的处暑、白露,更觉得是给自己的生命,打上了一层底色。秋风一吹,仿佛是枕在波浪上飘忽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我枕边,有一本《诗经》,这是我对白露源头的眺望。一年之中,当时光的渡船一进入九月,在清晨,我就在河流两岸的丛林、草叶上看到了露水,它们在季节深处,凝结成霜,似乎提醒着我,我和大地同心,与万物生长,又要凋零在季节的光影之中。
  白露过后,我在城里常常早起,去看早晨郊外植物上的露水。我曾经用一个小瓶子,在草叶上一点一滴采集过那夜里雾气凝结的水珠。把露水带回家,作为阳台上盆景的饮水。不久,我看到花钵里的花,开得那么惊艳夺目,它在凉风中朝我风姿绰约地摇曳,让我忍不住怦然心动。
  明月照千年,它还是明月。
  岁月更替千年,古树化为泥土,风中树木演奏的琴声不再,松涛让石头飞成沙。
  这些夜晚汇聚的露水,霜的前半生,我很想知道,在寂静的夜里,群山之中,它是怎样凝结而成的。
  我完全可以隐身到草丛中,森林里,去做一个野外露水凝结的目击者。我更想知道,露水,是怎么发白的,直到白成了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头上白发,风是什么时候把它吹白的。
  我去询问诗人老柏,问他,你亲眼见过露水是怎样变白成霜的吗。老柏摇摇头说,真没见过。老柏写过一首关于红叶上露水的诗歌,他是在神女峰下一个农家住了一晚,早晨起来用脸亲吻红叶时,冰凉的露水让他的心微微震颤了。于是,他写下了露水的诗,他在诗里说,露水就是红叶在夜晚的眼泪。老柏还告诉我一个关于露水的科学常识。他解释说,白天,阳光照热了大地和空气,地面和树木蒸发出很多水蒸气,到了晚上,大地开始变凉,凉得最快的是石头和树木,空气中的水蒸气接触到最先冷却的石头或树木,凝结成小水珠,这就是露水。
  其实我想问老柏,在你的人生中,露水是从哪一个夜晚,开始变白的?老柏没有回答我。但我明白,白露为霜的季节,我看到了天高云淡中,大水走泥的生命河流两岸,一江秋水,流向了越来越开阔的远方,在它的前方,是苍茫大海,准备将这滔滔之水,纳入海洋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