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丰收

软风从天井里穿窗过来

2018-09-14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美 空
        壁蜂蜜
  油菜花和蚕豆花一开,村子里突然就热闹了,每一堵墙都在阳光里快乐地嗡嗡响。墙是土墙,墙上有高高低低的小圆洞,每一个洞口都光溜溜。是壁蜂弄的。我们喊壁蜂阿咪虫虫。阿咪虫虫在土墙和旧木门前呜啦呜啦飞,争先恐后地钻洞。每一个小孩子手里都有两样东西:空的小药瓶,和一支牙签那么粗的细竹梢,竹梢多半是从旧的竹扫帚上撇来的,瓶子呢,是茶色的小玻璃瓶,原先装的是鸡吃的土霉素,瓶子盖,事先用洋钉钉了洞。
  也不用看到阿咪虫虫钻进去,只管一个洞一个洞地掏,竹梢进去轻轻一拨,里面就嗯哩嗯哩叫,然后就有一个阿咪虫虫极不情愿地,拱着屁股退出来,当然在它屁股后面迎接它的,是那个茶色的玻璃瓶。瓶底有几朵菜花或者蚕豆花,可是阿咪虫虫不吃,它在瓶里呜啦呜啦团团飞,飞到浑身湿溻溻。
  更多的时候阿咪虫虫从洞里一退出来,就迅速被两个指头掐住,让它的屁股正好抵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黑红的尾针徒劳地一伸一伸,那一头的嘴里,已经开始往外吐蜜。赶紧地,一摘,它的土黄色或者黑白相间的屁股就被摘了下来,顺手轻轻拎起来一个蜜囊,蜜囊裹住的,是一滴黄灿灿的蜜,马上被大张着的嘴笑眯眯接住了。手一松,没有了屁股的壁蜂,依然呜一下飞走了。
  直到现在,有时候看到在路上跑着的卸掉了货斗的卡车,总觉得,它是一只仓惶惶没有了屁股的阿咪虫虫。
       梧桐子
  高田小学门前有两棵梧桐树,都要两个人合抱,才能抱得住。我爷说,小学原先是我们谢家的祠堂,叫怀贤堂。我懵懵懂懂想,是不是应该叫怀燕堂?土话说“燕”“贤”,本来也不分的。梧桐树的青树干光滑滑的,老树皮一块一块裂开,有时候也会自己掉下来。阿星说梧桐树皮点着了可以驱蚊子,大家就一窝蜂地去撕树皮,当宝贝抢。不过后来,到底有没有点了驱蚊子,也不知道了。撕掉了老树皮的梧桐树更光滑了,爬上去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蹭肚皮。我爬在树顶上,我伏在梧桐树伸出来的桠叉上假装睡觉。假装睡着了,然后一睁开眼,多快活,一大树的绿叶子,一蓬一蓬的鹅黄花,还有一点点臭的香风,熊蜂在花里面呜啊呜啊叫。熊蜂,你不惹它就好啦,胖子熊蜂在花里很笨地东转西转,拎好大两坨坨黄粉,它身上的黑毛黄毛,一根一根都闪光。梧桐树的花,黄得真温柔,小花落了,就像落一地的小米,还有点黏乎乎,那就捡一粒,用它的长花蕊粘在鼻尖上。
  到了暑假里,梧桐树上一骨碌一骨碌都是荚果,像一挂挂的小船。梧桐子,就挂在船舷上。秋风吹一吹,梧桐子打皱了,小船变薄了,薄得纹理清晰脉络分明,后来就落下来。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中秋节差不多吧,我们用衣襟兜回家的梧桐子,炒熟了,又揣在了裤子口袋里。走几步,往嘴里丢两粒,干香,嘎嘣脆!
        木梨
  二舅舅房间窗子外面,是一个四方小天井,天井小,真的就是井一样。井底铺青砖,青砖下面筑的阴沟,四壁是墙根,墙根上爬着青苔、蕨、蛞蝓和钉螺。头抬起来,是屋檐。雨天的时候,黑屋檐上雨水哗哗落。
  天井里只能站一棵树。是木梨树。木梨树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不让人知道有一棵木梨树长在天井里。
  黑屋檐上,凌铎(柱状冰凌)亮晶晶,扑秃、扑秃,凌铎水落到青砖上,青砖上的浅坑就正正好接住它。有时候哗啦一声,凌铎一整个儿掉下来,摔得稀烂,就到了春天了。
  木梨开白花,木梨花雪白。木梨树说话,一说,就说得耳膜嗡嗡闹。阿咪虫虫也嗡嗡嗡嗡闹,一不小心,就有好几只阿咪虫虫迷了路,在窗玻璃上碰得兹拉兹拉响。一树的白花,一天井的白花。白梨花把二舅舅的暗房间,都照亮了。
  二舅舅卧靠在床头上。妈妈叫我送去一筒麻饼,嘱咐说,病人的东西不要吃。果然,二舅舅把麻饼拿出来一个给我。我说,不要。二舅舅说,吃。二舅舅从枕头下摸出笛子来吹。吹了一会,又摸出来一个红色的东西,举高了说,看!是一个老大的大螃蟹的螯,红得温润润,里面空的。二舅舅小心地拿那个螃蟹螯放在嘴边,撮了嘴唇,吹,吹细细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就很吃惊,一心想螯里的螃蟹肉,到底怎么剔掉的。软风从天井里穿窗过来,白花瓣儿纷落,有几片,落到窗子里面来。
  过完暑假要开学的时候,木梨摘下来了。木梨皮黑黑的,又粗糙。肉也粗糙,可是闻着香,吃着,也清甜,就是核儿大。木梨的学名叫榅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