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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春

2018-03-2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日本)高村光太郎 美空 译
  其实,在三月,山里春天尚未到来。说是三月春分日,山里小屋的四周却还满是雪。雪真正消融要到五月,之前覆盖群山的冰一样冷的空气,一到五月被突然驱往北方,已经暖起来的地上的热与日光骤然起了作用,分秒必争似的,山里的春天现身出来,又在转瞬变成夏。东北地方的春的慌张劲儿,正如苹果,梅,梨,樱一样,这些春花的代表来不及有时间分先后,啪地一齐开了,简直让人觉得置身在童话剧的舞台上。
  大自然的季节有时早有时迟,但季节行为本身,每年都准确按规律绝不乱来。在地下精心准备好了的,都毫无差错按自己的顺序开动。即使树的新芽,也是在秋天叶落时,马上作春天的准备,静静闭上厚门等待冬天。看上去似全枯了的树枝,实在它内部的生活又活泼又愉快,满是使来年花开的喜悦,抬眼看那冬日的枯枝的梢,枝枝杈杈该是有多开心。
  却说,山里的三月虽为雪覆满,却无疑不再是冬而已是春的一部分,雪下了又加倍地化,已少有零下10度这样的冷,从屋檐上突然挂下来很多冰凌。极寒时候冰凌是不大有的,只到了早春才会有大的垂下。冰凌并非寒冷的标志,却是变暖的象征。看冰凌的画会让人觉着冷,而山里人见到冰凌会说,咦,已经春天了吗。
  冰凌变多的时候,覆在水田上的积雪会出现裂缝,雪多半沿着田埂化,出现雪的断层,再形成类似高山那样的雪的走廊。那些坍塌消解后,南边向阳的枯草地就会露脸出来,地面刚一露脸,转眼,追着这里的日光的款冬,从它的根部突然就发出了绿色的花苞。这一带把它叫“秃儿”,两个,三个,在雪间的地上发现“秃儿”的喜悦年年有,却总不能忘。“秃儿”富含维生素B和C,迫不及待采了来,撕掉它的焦色的苞衣,把那绿色柔软的,圆的,满聚了山之精气的生机勃勃的家伙,晚饭时在地炉的金属网上略烤一烤,涂上味噌,蘸了醋,又淋了油,吃起来有稍许苦味,感觉冬天的维生素不足症一度消失无踪了,采得多的时候,就学东京母亲那样做成佃煮存起来。说是可以祛痰,父亲总吃着的。
  这里吃着秃儿,那里山上的赤杨却挂下它的金缎的花来。赤杨在山里被叫做“八束”,是样子很好的树,从那细枝梢头无数的金缎垂下来撒花粉。小小的草包袋一样的雌花,随后结出叫做“药叉”的果实。我煮它来做木雕的染料。这时节,地面的雪已然消失,小路也被踩了出来,真正的早春景色拉开了序幕,田边,千叶萱草的芽很盛地发出来,这个用油略炒一炒,加上醋味噌也好吃。
  不久,原野群山上会披上春霞。秋天的傍晚,青雾使群山淡淡格外美丽,我称之为“巴赫蓝”,而春霞是名副其实地亮,如一张青蓝颜色的播种帘浮在群山间。远山尚是白的,却只有模样敦厚,低矮的群山表面还留有残雪,被寒冷冻焦了的矛一样立着的水杉,松树,将那群山的山线涂成了焦茶色,春霞晕染着层叠的群山山麓,如同大和绘一般,看着不知为何,觉得像刚出炉的大面包好几个热腾腾摆在怀纸上,我在枯草原上的枯木上坐着看它,一边想:这么大的面包哪,好像很好吃啊。
  黄莺这种鸟初春时候多在村子里,总在人家院子里啼啭,来山里要到初夏至秋天。在山里也好,哪里也好,只是这鸟的声音有着威风凛凛的美。在山里,飞越山谷时的鸣声尤其好。山里的春天的鸟简直是动物园,从早到晚实在惊人。鸟的出席率似乎为日出的多少所左右。在小河边也绿绿地长着乌头,“牛下”之类的毒草,要格外小心。看起来却是很好吃的样子。听说植物学家白井光太郎博士就是因为研究乌头毒而死的,这光太郎已经很注意,可还是不小心被毒草毒到,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要像法兰西国王那样,被毒蘑菇的华丽外表所迷惑。
  我这么写着的时候,季节也马不停蹄地来了。路过的村里的青年男女,都使人眼前一亮般变得水灵灵的了,手织的毛衣看起来很轻快。已经看哪里哪里都是花了,好几种的柳树,壳斗科的各色各样的花,另有样子很少见的也多,是不是山中的每一样都在苦心构思呢,这么一想倒是有些奇怪。沙梨的白,辛夷的白,忍冬的白,那些白各各不同。
  我想起很久以前,复活节时候住在意大利亚帕多瓦的老宿舍,打开彩绘玻璃窗看到梨花在暗夜里的隐约的白。“到帕多瓦旧城,一眼见梨花”,我按响桌上的铃,愉快地品了好几杯美酒。什么时候这山中,也会生出在那古都感受到的对于文化的怀念之情呢。这山中,不管哪方面都要先从抓住二十世纪后半叶的文化核心开始吧,在这基础上,才能慢慢培养出与之相称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