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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散的生活

2018-01-26 作者: 李晓 来源: 大众日报
  □李晓

  宋哥是我在苏州的朋友,前不久他给我邮寄了一封信,我一看邮戳,这封信从苏州启程,到我所居住的城市,足足走了六天时间。这封普通的信件,也一路沐浴了万里江山的气息。
  读着宋哥写在淡蓝信笺上的蝇头小楷,想起他肥胖的身影,慢慢穿过苏州老城的街道,去邮局投递信件,在青花瓷一样的天色下,我那温吞性子的宋哥,恍然之间觉得他其实是我在宋朝结交的一个朋友。当年那夜半钟声里抵达的客船,霜冷夜色中,宋哥也是这样迈着蹒跚的脚步,从扬州给我带来他自酿的米酒,还有宋朝的茶叶。
  宋哥是而今我的生活里,唯一一个用笔写信,到邮局给我邮寄信件的人了。联想到一些现代人的生活里,宋哥这样的古典范儿,业已悄然消失和走散。让我们忍不住眺望那些消失在地平线隐入了大气层的生活,是缅怀,也是祭奠。
  骑着一匹马,去看望万里云天外的朋友,那匹马走了三个月、大半年……沿途有一道一道的驿站,碰到一些风餐露宿的赶路人。孤寂之中,可以和这些人席地而坐,以苍天为幕,倾心交谈,心灵在长风中被洗濯,心思在天地之间浩渺。而对遥远朋友的思念,让路上的马蹄声更疾。深夜醒来,看清冷月色中霜满大地,世界和想象都有一种朦胧之美。
  柴门外,有狗吠声,那风雪夜归人,正是去外面喝酒的友人,裹着一身风雪回来了。朋友相见,在雪地中热烈相拥。红泥小屋内,柴火“噼噼啪啪”燃起,烧茶煮酒,屋外风雪声正急。倦意袭来,和友人抵足而眠到天明。而送别友人,又是那么伤感。“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那年代浩如烟海的凄凄送别诗,完全发自肺腑,而不是而今微信群里的滥情。
  我童年的春节,奶奶洗净了一只腊蹄髈,放到快成古董的黑鼎罐里。她守在柴火旁,罐子里响起“咕嘟嘟、咕嘟嘟”的声音。我们一群小孩在山梁上奔跑着,放纸糊的风筝。那蹄髈要炖上一天一夜呢,等待的幸福比这更漫长醇厚。我的母亲去公社取一封挂号信件,要开两个村社的证明,而母亲等这样的一封信件,却是那么喜悦。我——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在夜晚追赶一只萤火虫,竟然足足走了好几里地。
  这些和我们失散的生活,成为飘荡在地平线上的雾,偶尔眯缝着眼回望它们的人,疑似患了白内障。这些罗曼蒂克的生活,成为我们心中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