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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娃娃

2018-01-26 作者: 刘自主 来源: 大众日报
  □刘自主

  崖娃娃是北方人对山间回音的称呼,这里得说明一下此处崖不读ya,读ai。关于这个崖的读音,我一直以来觉得家乡的方言读ai是错的,因为这个音在我能找的字典词典里面是没有的,后来走了许多地方发现几乎都将“崖”读作ai,于是我也就接受了这个读音。
  三四十年前的陇东,人们大多已经搬到了原上居住,山沟依然是农民们花费大量时间打理的地方。这里有泉水、有牲畜的饲草,有生活用的柴草、有杂粮、有果蔬,总之山沟中有整个村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质,山沟中总少不了劳作的人们。劳作间隙向山沟吼一声,那声音便在山间回荡传播,声音越远越小。是谁在山间模仿了人的声音,村民的答案一致是住在山间悬崖的崖娃娃。这崖娃娃你说啥它学啥,而且崖娃娃很多这个学完那个学,不光人的声音学,羊叫马嘶,打雷声敲铁器声无一例外地都学。此时我正在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顽童对着山沟大喊“崖娃娃叫干大,干大不说话……”的儿歌取乐。
  站在沟边的孩子对着山沟吼一声:“大,饭熟了回家吃饭!”声音被崖娃娃传了很远,几道沟外的父亲听到自家孩子的声音回答道:“知道了,你先回去!”这应答声同样被崖娃娃传了很远传到孩子那里。这一问一答便是陇东这沟壑间最原始的通讯方式了!崖娃娃也常被当作广播使用,村干部站在沟口对着沟口吼一声,所有通知指示立即传遍所有受众。
  唯一不好的是这广播是双向的传播,不是单向的。某日生产队长站在沟口发布通知:“二队的都注意一下,明天早上起来在涝池边开会,都相互说一下!”首先强调二队是因为这声音让许多其他队的非受众听到了。故事也就发生在其他这些非受众里,两个劳动的妇女听到这通知一个对一个说:“花花,你听二队队长脚轻(陇东方言轻浮之意)地天天开会哩!”
  “就是当个生产队长把人高兴得不知道啥了!”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崖娃娃传播得很给力,偏偏让那个脚轻生产队长听见了。
  “我把一队那两个死婆娘我脚轻脚重吃你家的了还是喝你家的了?”
  ……
  一场陇东农村最朴实的嬉笑对骂就这样开始,这种对骂常常发生在有着爷孙辈分的人之间,这种所谓的对骂也给山沟中劳作者送去了一场原始的“相声表演”。
  崖娃娃所能带来的娱乐不只这乡间的对骂,放羊的老头蹲在一个小山咀看着山坡上自己的羊群,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于是对着山沟沟扯开嗓子,“为王的我坐在长安殿上……”这声音在崖娃娃这个土扩音器的传播下响彻山沟,这便是原汁原味秦腔的最古老传唱方式吧,唱者洋洋得意,听者其乐融融。当然劳作之间也常有人扯开嗓子唱首民歌,听到这山间歌声我常想到,“见个面面容易拉个话话难”,这场景大抵就是靠这崖娃娃塑造的吧,几千年前《诗经》中许多篇章的传诵大概也离不开这崖娃娃的功劳吧。
  这崖娃娃的脾气很直,山沟人家谁家两口吵架了,谁家婆娘打娃了会被完完整整地告诉别人。这些声音传出的结果是引来左邻右舍和隔沟人家的前来规劝,让一场场尖锐的家庭对立得到化解,在朴实的大地上这并不是不可外扬的家丑,是真实生活,邻里间的和睦和淳朴就是在这一次次崖娃娃的传播中造就了。
  随着生活的改善和人们对生态的重视,村子里的人们已经很少涉足于山沟里,山间树木茂盛了,鞋底磨得发光的山路也长满了杂草。偶尔有人到沟里去,似乎也找不到多年前崖娃娃响亮的声音了,接着更多人也证实了这一点。村里的一位老者给出了答案:这几年电视广播手机多了,崖娃娃的声音被这些东西收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人们都笑了。这个答案似乎很可笑,细细想来这老者何不是一智者。有位朋友叹息道,现在电子产品不但毁了孩子的书写能力,还毁了孩子的视力,小学三四年级近视者已过半数!纵观人类进化何尝不是这样,文明的微小进步都在剥夺上天赋予我们的能力。这崖娃娃并没有消失,只是老者所说的电视广播手机,以及车辆机器等多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每天都在制造许多噪音侵蚀着我们的听力,让响亮的崖娃娃离我们越来越远。
  连同这崖娃娃远去的,还有被日益加快的生活节奏带走的淳朴,以及乡村生活中的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