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纪事
□ 林之云
平时很少到医院去,最近却多了一些。在位于城区一隅的省立医院西院,夜间的走廊空空的,仿佛有当年日本电影《追捕》里冷清的影子。
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们,想起20多年前生病住院的情景。猛地感觉到时间过得真快,疾病和健康,都在其间快速交替。
到了医院才知道,时间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姿态。在医院病房里,时间是躺着的。
前不久,我一位朋友出了车祸,在这个城市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一下子躺了好几个月。他说:整个世界的角度都变了。
是的,就像我今晚看到的,时间在医院里是静止的,或者极为缓慢,像是藏身在都市里的一片山野。生命在这里修补,在这里沉默,也在这里回顾。陪伴的人,得以看见时间的另一种姿态。
时间有很多种形式,生命也有很多种形式,同样,生活的形式也各不相同。只是,我们身处其中一种,忽略或忘记了另外的,看不到另外的,甚至不相信有另外的。小时候上物理课学过的,有个词叫参照系。世界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参照系不一样。
我去的病房属于耳鼻喉科,里面住的都是耳朵有毛病的人。有的是眩晕,有的是血栓,有的是什么前庭功能出了问题。
入夜不久,探视的人三三两两地来,又陆陆续续地去,人们在房间里说着话,声音都不大,怕影响到别人,说的内容也大都是些勘问寒暄的话。
忽然,病号们一下都起身出门而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房间里陡然留下几个不知情的探视者。一问,没有别的原因,是病号做操的时间到了。
我看了看表,是晚上9点整。
原来,在这表面看上去寂寂的医院夜晚,时间安静地流淌中,也有一些事情,在悄悄进行。
走廊不算很宽,东西稍长一些,病号们拍成几排站好。领头的是一个女人,40多岁,紧跟在她后面的,是两个男孩子,再后面是一些老人,有瘦的,有胖一点的,高低也不一样。
此刻,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像当年豫剧《朝阳沟》里栓宝教银环锄地一样,前腿使劲向前弓着,人的整个身体也随之前倾,动作幅度很大,胳膊也前后伸展开来,做展翅状。然后,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步伐交替着前行,与此同时,还得使劲向上,练习抬头和扭头,伴随着音乐的节奏。
过一会儿,还要轻微地腾空,双腿交替着向前蹦,再往后蹦。
从侧面可以看出来,他们在往前和往后蹦的时候,幅度明显有所不同,整齐度也不一样。往前时,大家基本上差不多,但往后时,差别就大了。
此外,除了各人之间不同外,即使是同一个人,这一次和下一次的动作也不大一样。
我站在病房里,透过病房门观看着走廊里的情形,其间,还顺便模仿了几下他们的动作,真的还挺累的。
现在想,当时的画面,要是录下来就好了。
在匆忙的城市和时间某处,还有这样一种生命状态。尽管它是有问题的,是需要治疗的,需要看护和陪伴。常常是,一个人拽住另一个人或者另几个人的生活,把他或她的时间脚步也拉得慢了下来。
那些在医院夜晚的走廊里专心做操的人,全都聚精会神,步调一致,没有人落伍。而那个领队的女人,每过一会儿,就将手里的纸片举起来,看一看,然后再发出下一个动作的指令。
他们的身子蹦起来,落下来,往前走得远时,我就会有一会儿看不见他们,但我仍能听见那不太整齐的落地声。很快,他们身影又向后腾挪,再次回到我的视野中。
这时候,如果从走廊拐弯的角度看过去,差不多就能看到他们队伍的全貌,一定很像某部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医院并不是可有可无之处,城里的病床也越来越紧张。实际的情况是,相对于身体而言,我们心里的病更多。然而,不是所有的病症,都能找到良好的医生和药方。平常的日子里,人们只顾往前走,绝对不会想到,生命也应该有这样一个时刻,可以专心地向前或者向后挪动。
我们的心灵,有时更需要做操,需要一个领队的人。
一直很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看着那些走廊里不断前后移动的耳鼻喉病人,我入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 林之云
平时很少到医院去,最近却多了一些。在位于城区一隅的省立医院西院,夜间的走廊空空的,仿佛有当年日本电影《追捕》里冷清的影子。
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们,想起20多年前生病住院的情景。猛地感觉到时间过得真快,疾病和健康,都在其间快速交替。
到了医院才知道,时间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姿态。在医院病房里,时间是躺着的。
前不久,我一位朋友出了车祸,在这个城市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一下子躺了好几个月。他说:整个世界的角度都变了。
是的,就像我今晚看到的,时间在医院里是静止的,或者极为缓慢,像是藏身在都市里的一片山野。生命在这里修补,在这里沉默,也在这里回顾。陪伴的人,得以看见时间的另一种姿态。
时间有很多种形式,生命也有很多种形式,同样,生活的形式也各不相同。只是,我们身处其中一种,忽略或忘记了另外的,看不到另外的,甚至不相信有另外的。小时候上物理课学过的,有个词叫参照系。世界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参照系不一样。
我去的病房属于耳鼻喉科,里面住的都是耳朵有毛病的人。有的是眩晕,有的是血栓,有的是什么前庭功能出了问题。
入夜不久,探视的人三三两两地来,又陆陆续续地去,人们在房间里说着话,声音都不大,怕影响到别人,说的内容也大都是些勘问寒暄的话。
忽然,病号们一下都起身出门而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房间里陡然留下几个不知情的探视者。一问,没有别的原因,是病号做操的时间到了。
我看了看表,是晚上9点整。
原来,在这表面看上去寂寂的医院夜晚,时间安静地流淌中,也有一些事情,在悄悄进行。
走廊不算很宽,东西稍长一些,病号们拍成几排站好。领头的是一个女人,40多岁,紧跟在她后面的,是两个男孩子,再后面是一些老人,有瘦的,有胖一点的,高低也不一样。
此刻,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像当年豫剧《朝阳沟》里栓宝教银环锄地一样,前腿使劲向前弓着,人的整个身体也随之前倾,动作幅度很大,胳膊也前后伸展开来,做展翅状。然后,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步伐交替着前行,与此同时,还得使劲向上,练习抬头和扭头,伴随着音乐的节奏。
过一会儿,还要轻微地腾空,双腿交替着向前蹦,再往后蹦。
从侧面可以看出来,他们在往前和往后蹦的时候,幅度明显有所不同,整齐度也不一样。往前时,大家基本上差不多,但往后时,差别就大了。
此外,除了各人之间不同外,即使是同一个人,这一次和下一次的动作也不大一样。
我站在病房里,透过病房门观看着走廊里的情形,其间,还顺便模仿了几下他们的动作,真的还挺累的。
现在想,当时的画面,要是录下来就好了。
在匆忙的城市和时间某处,还有这样一种生命状态。尽管它是有问题的,是需要治疗的,需要看护和陪伴。常常是,一个人拽住另一个人或者另几个人的生活,把他或她的时间脚步也拉得慢了下来。
那些在医院夜晚的走廊里专心做操的人,全都聚精会神,步调一致,没有人落伍。而那个领队的女人,每过一会儿,就将手里的纸片举起来,看一看,然后再发出下一个动作的指令。
他们的身子蹦起来,落下来,往前走得远时,我就会有一会儿看不见他们,但我仍能听见那不太整齐的落地声。很快,他们身影又向后腾挪,再次回到我的视野中。
这时候,如果从走廊拐弯的角度看过去,差不多就能看到他们队伍的全貌,一定很像某部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医院并不是可有可无之处,城里的病床也越来越紧张。实际的情况是,相对于身体而言,我们心里的病更多。然而,不是所有的病症,都能找到良好的医生和药方。平常的日子里,人们只顾往前走,绝对不会想到,生命也应该有这样一个时刻,可以专心地向前或者向后挪动。
我们的心灵,有时更需要做操,需要一个领队的人。
一直很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看着那些走廊里不断前后移动的耳鼻喉病人,我入迷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