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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逆流成河 

2017-07-14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白瑞雪
微语绸缪

  好不容易培养起常识的地球人常常发现,常识就是用来被颠覆的。前两天游青海湖赶上湟鱼洄游季,我被满河逆流而上的鱼们惊呆了。
  那么一条山高水长的河,密集到难以估算数量级的湟鱼以鱼的方式从下游向上游——攀登!它们列成无数支纵队,游过迎面的湍流,穿过密布的乱石,跃上陡峭的斜坡,一次次被冲回原地,一次次继续溯河而上。精疲力竭的鱼儿翻露白肚搁浅在河岸石缝里,而更多的同伴并不为此停留,它们的背脊把整条河流染成了庄严的黑色巨涌。
  湟鱼,学名“青海湖裸鲤”。每年春夏之交,严寒过去,冰雪消融,在葱茏复苏的青藏高原东北部,在只有雪水汇入而无出口外流的青海湖,这种独有的鲤科鱼类开始了新一次的逆流远征。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困扰人类的终极之问,鱼儿似乎是自知的。高盐高碱的青海湖中,湟鱼的性腺无法正常发育。把生娃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它们于是成群洄游至水流坦缓的淡水河道里,生儿育女。淡水中孵化的小鱼会游回青海湖长大,又开启周而复始的洄游。每一条鱼随时可能死在洄游路上,但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坚定行军,一个种族的生命繁衍由此得以延续。
  一往无前、迎难而上、无惧艰险、九死不悔,一吨浩荡大词也不足以形容眼前予我的震撼。传宗接代究竟是怎样一种伟大的绝对本能?是谁向它们的生命密码里注入了这种本能?我们这个星球的地老天荒又是由多少这样沉默而不可思议的承继构成?
  善于将理想拉回现实的青海湖资深向导老张突然开口:“湟鱼味道特别鲜,什么作料都不放,清水煮即可。”简直就是给我闷头一棍。如此励志的鱼、肩负使命的鱼、壮烈之心山水可鉴的鱼,你们人类竟然还吃!如此跋山涉水的征途,一路上可能遭遇鸟类捕食、洪水冲击,还得警惕你们人类的虎视眈眈!
  即便入册国家保护动物,百度“湟鱼”,自动跳出关键词“湟鱼的家常做法”“湟鱼的做法大全”。青海湖边饭店,只要你做神秘状悄声询问“湟鱼多少钱一斤”,店家定会同样神秘地回答:“今年不贵,一百八。”
  湟鱼并不是唯一的洄游物种。作为一个号称吃货的中年妇女,我确是第一次在活生生的洄游场景面前反思自己的美食取向,为这种在巨大威胁中顽强存活的小小生物感动至流泪。
  与科学家朋友交流,他评价说:“娃是个好娃,就是愚昧了点。”
  坚决站在心灵鸡汤对立面的科学理性无疑是残忍的,尽管其中道理不得不认同——物竞天择为天下大道,一个物种何必为另一个物种揪心?湟鱼被赞坚韧,而同样挣扎求生的蛇鼠蚊蝇却为人厌弃,我们的多愁善感难道不是选择性悲悯?地球人类站在桥上看鱼儿,宇宙里某种高等生物——如果有的话,何尝不是心怀悲悯看着我们在天灾人祸的缝隙之间生生不息?
  一切都是苦难的奇迹。苦难才是生命的本质,是生命之所以庄重的原因。
  那个下午,我站在青海湖边胡思乱想,百感交集。蓝天白云漫山野花也没能拯救我的心情,直到一句古话涌上心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好吧,科学与哲学,果然都是平复杂念的利器。栖居吾乡,心安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