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丰收

非常文青

那根扁担

2017-06-30 作者: 张维明 来源: 大众日报
  □张维明
  简直就像小时候拔野菜、割驴草,背着筐子一头钻入了那一片青纱帐,青森森,乌压压,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不辨了晨昏。青草味、禾穗香、土腥气,还掺杂腐熟的土肥味等弥漫搅混,扑面而来;人声、鸟声、虫声、庄稼的拔节声等混杂交织。而在这青纱帐内,也似乎不全是平和之气,感觉四周分明有无数的隐藏,稍不留神就会中了埋伏……不信吗?你看那山丘底下被南蛮子挖走的《金蛤蟆》,你看那天上飞过来的《雁阵》,你看那田埂上走过来的《大牲口》……猛回头,尽是让人揪心一痛或会心一笑的玄机!
  这就是我读老友——转身又诗的张中海印象。
  不由得又想起他上世纪80年代诗界风光一时的形象,想起他令人扼腕的20年空白。
  20年空白之后的收获,使这空白陡然有了一个背景意义,这么长的一段空白,是不是一根扁担?
  扁担?一根扁担?当我冷不丁冒出这个意象的时候,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20年前,40不惑的他终于“明白”了?挣钱去!
  钱是个好东西,他津津乐道,好像肩负起了振兴无产者的使命,只惹得原作协副主席《时代文学》李广鼐一顿痛斥:“一年几百万是吧?别说是给公家,就是全装进你个人腰包又算个俅!一年几百万的暴发户,一个县里也一摸一把,而写诗的张中海,就一个”!但我知道,此人一上了邪劲,照准他脊梁一扁担,也打不回来。
  就像他的创作从寂寞无聊开始而逐渐走向严肃,他的挣钱历程也随着市场的一步步深入,从一开始的对既定生活格局的逃避而迷不知返。以后,钱,俨然成了他的宗教和爱好。
  “如果我们不死命挣钱/多少年之后/那些有钱人/就会指着我们的脊梁/看,这就是穷光蛋!”这个张中海,竟然把我尊敬的前辈田间的抗战诗“如果我们不去打鬼子”偷来,贴到他公司墙头上,还在一上班,让他员工齐声朗颂一遍才算新一天的开始?不得而知。只知深入他虎穴十几天的马姓小文友悄悄跟我说:疯了。只知他五年前就新换越野车说去走黄河,说走也一直没走。说钱把他药着了。他有一个随时挟腋下的包,里面装的满是客户资料、方案、文案——那,可全是他的“钱”?每睡觉之前,都是放床头上,好随时拿过来就干活,以后不知什么时候,看着它就恶心,远远扔一边,还不行,再下床使一烂衣裳盖起来——如瘟疫躲避不及。他说这话我相信,但转过身他又陷入沉思,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和近20年的努力,就是怎么建一个机制,变一桶一桶的往里提的水而成自流水——自流灌溉啊你,痴人说梦吧?
  那年我从老家来给孩子看孩子,打一个电话给他还觉对不住,别耽搁他挣钱啊!结果他说终于停了,说还要写诗什么的。“我老汉我今年63”——那是小时候戏台表演唱里常用的台词,我说老词是指:你写什么写?你没看看西山顶上的太阳是什么时辰了!
  真的,想也想不到,两年他竟拿出了两本,200首,如仅从数量看,超过了他上世纪80年代总和。别人怎么认为我不管,《混迹与自白》的自嘲我喜欢,《本乡本土》的乡村记忆我更喜欢,绝对是一定高度以上的东西!
  20年前的一捆,20年后的一捆,一前一后,这中间的空白,不是扁担又是什么?
  如果没有这个空白,至多也就是柴禾垛一样的一堆——再大再高也是一堆——还是我这灵光一闪,把一个土头土脸满脖子里草梗、土屑的背驮人,给重新创造刻画出了吧?
  终于潇洒一回了,挑着,颤悠悠,回归本真的诗者张中海,走在黄昏的田间小路上……
  是的,不是扁担又是什么?想他过往的人生:一头是教书,一头是写作;一头是诗与远方,一头是责任田里的庄稼;一头是云里雾里,一头是攫住他双脚的泥淖……一头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装进别人脑袋的思想,一头是怎么也要装进自己腰包的别人兜里的银子;一头是手下员工的吃喝拉撒睡,一头是公司下达的年年加码的指标。多么需要一根扁担啊!但那时的他没有,他只能背着、驮着、扛着。如果要他挑,那也得根杠子,如果是扁担,那非压折两截不行。还不如他上世纪诗意中反复出现的从山岭田间往家背的柴禾篓子、牛草、麦捆……
  过去乡下农家,家家都是有一根扁担的。扁担虽有,用场却不常有。因为在那锅里少米灶底缺柴的年代,没有足够的收获让他一头一大捆地挑着。一般情况,往背上一撂,或者腋下一挟就行了。就是有时有东西需要挑着,但那崎岖陡峭狭窄的山间小路,怎么也腾挪不开啊!
  现在好了,中海终于有了——那根“扁担”。
  “挑两个水桶比挑一个容易/我在两者之间成长。”爱尔兰诗人希尼挑两只水桶的是担杖,短了一些,也缺了个弹性,而中海则是远比担杖更能忽悠人的扁担,只见油亮的闪光和颤悠的轻快。挑来的可是从老家乡野自己地里的出产?即便是牛草,干草或者青草,那也是我久违的鲜腥或者干腥的清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