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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博客

鸡的生活和命运

  • 日期:20110715
  • 作者:
  • 来源:大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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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 红
  那天是个雨后的周六,我们驱车去郊外的南山,那里是哈萨克牧民聚居的地方,我们去为我卧病的婆婆买几只每天在山野抓虫子吃的真正的土鸡。
  飞驰在空旷的公路上,铺满荒草的四野把我们平时眼中坎坎坷坷的大地舒展得平平整整。天空的美景让人猝不及防,惊喜和幸福变得突如其来:已经多久没看过这么开阔的天地、这么巨大的穹隆、这么纷繁变幻的云层了!
  轻易不动声色的老公对我说:看我这边的山,太漂亮了!是啊,巍峨的白云把山显小,把天空衬托得碧透湛蓝,那就是人类内心对远古颜色的记忆。我说:看我这边,云彩从天空一直垂到山脚下面来了!他说那是乌云。是的,乌云更美啊,美得高深莫测,美得庄严肃穆,美得有神话境界!
  我们俩都不知道该往哪边看,看了这一边,就荒废了另一边。老公说照相机呢?我说没带啊!怎么不带呢?我们不是去买土鸡吗?
  嫩黄的油菜地突然在蓝色天幕下亮起,像一片柔嫩温暖的余火。这是天和地在互相打招呼吧,用色彩,用明艳,用一尘不染的胸膛。
  我突然想起了一位诗人说过的一句话:在新疆,只要出门就能与美相遇。
  来到别克家。因为没有事先打招呼,别克妈妈说昨天刚有人买走了她家的两只鸡,现在家里只有一只鸡了。她带我走出铁栏杆大门,向路两边的邻居家询问去了。
  她在一家路边停下,喊主人,可没有人答应,家门半开着,应该有人在。半天,门里闪出一个消瘦的、抽着烟的男人,他不抬头,只把眼睛使劲抬起来跟她说话,迷迷瞪瞪的,那神情好像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没说几句话他木木讷讷地就进去了,把门也关上了。别克妈妈当着我被关在门外觉得很没面子,又使劲叫喊着,那男人再出来说了一些话,别克妈妈才罢休。那男人说的话其实很简单:他们家的鸡现在正带着一群小鸡,在当鸡妈妈呢,不能卖。
  其实我们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只黑鸡妈妈正领着一群刚长出硬毛的小黑鸡在柴房边散步呢。它们还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的同类已经不是这样生活了,母鸡们虽然还在下蛋,但再没机会做妈妈了,小鸡们虽然也被孵化,但从来也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它们是光和热的孩子,是时间造就的产品,是蛋壳里崩出来的先天孤儿,再也没有父母、家庭和兄弟姐妹,也没有喜怒哀乐的生命历程。它们虽然都叫鸡,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算作是同类了。
  别克妈妈又带我去了马路右手的一家。那院子里有个压水井,井边上站着一个枯瘦衰老的女人,她在用那摇摇欲坠的身躯压住取水的铁杆。我问旁边的年轻女人:你们家有鸡吗?
  她还没开口,压水的老女人先对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她对我说有。我说卖吗?老女人又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说不卖。然后老女人又对她说话,她又对我说话:我们家只有一只鸡,每天下一个蛋,我们家的小娃娃等着吃鸡蛋,所以不能卖。
  呵呵,我好喜欢她说出的理由。想象着他们全家每天都等着那只鸡把蛋下出来,然后等不到鸡咯咯哒咯咯哒地报喜,就热乎乎地从鸡肚子下面取出来做给小孩子吃,那叫一个鲜美。
  我信马由缰地又走到了另一户高处的人家,看见一个脸长得扁扁的大爷在院子里的土墩上晒太阳,脚边竟有三只麻鸡在悠闲地走来走去。
  我问:“大爷,鸡卖吗?”
  他竟说:“多少钱?”
  我被他逗笑了,好像我倒是卖鸡的似的。
  “你要多少钱一只?”我问。
  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块钱?”
  他生气了:“二百块钱。”
  “啊?这么贵,那是一只羊吗!”我惊叹道。
  他手指头指着麻鸡说:“它们都是六年的鸡,我们家没有人,只有鸡!”
  六年?我有点发蒙。鸡有六年的寿命吗?忘记了。也许有,大爷家里没有别的人,就拿麻鸡当宠物,当孙子,它们成了长寿鸡。
  但六年的老鸡,肉还能咬得动吗?煮汤也许不错……但无论如何一只鸡二百元钱我是很难接受的。还是留下它们给扁脸大爷作伴儿吧。
  回到别克妈妈那里,她说她会继续打听,有了鸡的消息就打电话给我们。然后她指着自己家那只在院子里孤苦伶仃啄食的鸡说:“她刚抱了一窝鸡娃,前几天下大雨,鸡娃都被水冲走了,就剩下她了。她是抱窝鸡,太瘦了。”
  我这才仔细看那只鸡。那是一只乌鸡,很小的个头,羽毛稀疏。要不说她也曾是鸡妈妈,我还以为她是羽毛未丰的半大鸡。她的鸡冠、鸡喙、鸡爪都乌青紫黑的,好像是被冷雨泡得太久,冻成那样的。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是今天遇到的几只鸡里最悲惨的一只,怎么忍心把她拿去煮汤呢?
  跑了五十多公里的路,虽然没有买到一只鸡,但看到了好几只鸡的生活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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