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数字报首页>>法院文化 第四版

雨 城

  • 日期:20190809
  • 作者:张秀祥
  • 来源:
  • 查看PDF版 查看PDF版
    □张秀祥

    如果一场雨,一连不停地落个几日,天昏昏沉沉,雨淅淅沥沥,这样的苦雨通常只能在夏秋相交的日子里寻得见,可如果雨,在一座城里落了多年,渐渐像街角的暗黄路灯,成为城市的一种不变的陈设,这样的城,这样的雨,大抵只能在记忆里寻得见了……

    去哈巴河 (即新疆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位于阿尔泰山南麓,中国的最西北边缘,西与哈萨克斯坦、北与俄罗斯接壤)还是三年前的一个八月,那是个名字都满含被时间和距离凝固成异域气息的地方,从下午四点钟方至到隔天清晨的匆匆离去,和这座城短得不能再短的相遇里,头上总顶着一把伞。雨飘飘荡荡地落着,整个小城淹没在一种湿淋淋的寂静里。下午四点的光景,又赶上个雨天,天色昏沉,街口的路灯还未亮起。这里的楼大都低矮,淡黄的墙交叠着湿翠的枝叶,街口,路边,屋下,这霏霏的雨,漫天漫地,八角形的伞角上,雨始终滴落个不止……时当盛夏,在这个遥远的边陲小城,能得遇这样一场雨也实属难得,我不知晓几千公里以外的家乡可曾也在落雨,即使落雨,在盛夏的北方也全然不会是这样的微雨,我头顶这把纤弱的伞也不可能安然而立。小城必定要配上细雨,才对得起画家的笔意、诗客的情思,有太多的笔墨留给了春阴春雨里的南方小城,却不知在隔着千山万山的边陲,还有这么一个比江南小城更纤巧,一个没有杏花和梨花的地方,落着更轻轻又柔柔的软雨。

    一个人安然矗立在一个不大的广场的一角,视线里,树交叠着楼,楼掩映着树,雨未尽,城无边。小城,去到过不少,但像哈巴河这样的边陲小城,却还是第一次,也尤为偏爱。细雨,更是经历过数不尽的场次,从儿时的那个小村子,到被柏油马路和霓虹灯勾勒的现代都市,小雨一落,我必心动。小城依然在落雨,静寂清凉,一连十几分钟,小广场上空荡荡的,除了细密如丝的雨,不见一人。爱雨的喜好伴着我走了将近半个百年,淋了无数场的雨,从额头到鬓角,黑发也被洗刷地褪掉了颜色,少了几个雨中嬉闹,从不知疲累的玩伴,多了一顶被雨敲打得滴滴答答作响的伞。我不能想象,四十几年前,衣衫不整的嬉闹的我,可曾想到,这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在隔着几千里远的边陲,在本属于盛夏急雨的时令里,历经着一场不一样味道的雨。

    雨,但凡是细雨,就一定要绵长;城,能称作小城,便满是诗意。雨在我来时就已下起,雨更久,意更浓,空气氤氲,湿湿漉漉,在这样的地方作诗,即便成了诗,字里行间也饱含着水汽。哈巴河向西南去,一千三百余年前,古碎叶城,年纪尚小,还远不足以做成诗仙的李白,绝不会想到,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小镇,可以在盛夏里如沐春雨,淋淋漓漓……

    记忆里储存了太多的细雨,始终不歇,数不尽的落雨的城,一座一座,相隔千万条河和山,头上的伞,花纹变化、更迭,无数的雨城糅合交叠,边界消退,街巷重合,不知哪一天哪一时哪一刻,成了个不变的背景,雨是这个背景永远不变的装饰。带着这背景,哈巴河从我被雨浸润的视线里融合进去,这里的楼、树,零散的行人,均刻在这张被我称作“雨城”的背景里。很难想象,哈巴河这样小巧纤弱的小城,一日落起磅礴的急雨,该是何等的狼狈。记忆里满是细雨,可在灵魂深处,在这满天的细雨里陶醉至深时,总有一场霎时的阴沉,裹着如柱的急雨,顺着脊柱,逆行而上。

    哈巴河这座小城的雨依然不歇,看似要在我与其相会的这短暂的时光中,一直落下去。小城虽小,我却始终没有游到尽头,雨不大,却一直如怨如诉地落着。急雨让人彷徨,可以洗涤灵魂,而这样的小城微雨,纤弱的雨珠虽未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直抵灵魂深处,却能附着在身上,情牵梦绕。晴好天和高挂的日头,心中干燥,无论是家乡还是异地,琐事繁杂,步履匆忙,要在这城市里留下个痕迹,是个难事。唯有落雨的时刻,无论满天阴沉,大雨如晦,还是和风软雨,轻轻柔柔,抑或入夜的冷雨,凄凄惶惶,城挂上雨,雨落满城,偶尔还有一道行过的车辙和几串不成规律的足印,碾踏过遍地的雨渍,镌刻进内心悠远的角落。

    隔日清晨,微雨初歇,天色阴沉,清清凉凉,推开住处的窗户,不远处,来时的大巴车早已向着城外的方向静卧在那里,小城虽已不再落雨,人影依稀,有如昨日那个落雨的下午。过不多久,会坐在车子里靠窗的地方,看车轮卷起柏油路上的残雨,带我到下一个或晴或雨的城市,在身后留下一个小城,在那个城里,伞从未卷起,雨一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