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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灵》:泥泞里的清话

2020-11-29 作者: 王文珏 来源: 大众日报
  □ 王文珏

  在《傲慢与偏见》中,许多场景能让人从文字中摸到生活质感。二小姐伊丽莎白为了去照顾在外生病的姐姐,不顾雨后泥泞,也不顾自己乡绅未出阁女儿的身份,一路紧走慢走。终于到了,她有点气喘吁吁,而达西一眼就看到她娇艳的脸颊,闪亮的眼睛,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沾了“六英寸泥巴”的裙裾。达西没注意到但我注意到了,因为这简直解了心中大惑——欧洲的古典长裙,大裙摆几乎贴地了,不会弄脏吗?忍不住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关于华美与生活打架的细节疑惑,最终在奥斯丁那里获得了解答——会弄脏。而且以此类推没有柏油路的多雨季,贵妇人也得走泥泞路。这就是奥斯丁在文字里不动声色的真实,仿佛随手一笔就勾勒出轻松日常,自带幽默风趣,填起具实细微的戏剧结构。由此开启的江山一直在英片英剧里源远流长,“乡村里三四户人家”的故事,总像鲜灵灵跃出名媛流水线的伊丽莎白一样——面目清晰,别样生动。英国文学有相当部分的体量存在于英国乡村里。
  《万物既伟大也渺小》是英国倍受欢迎、阅读率极高的畅销书,在内地出版过多个译本。作者吉米·哈利20多岁到约克郡小镇当兽医,一当就是50多年,乡下所有细致入微的生活、猪牛羊马鹅的“小心思”都被他生动地写进书里。英国人对“万物”系列的赞叹,不亚于我们对《浮生六记》的欣赏。今年号称“最治愈”的英剧《万物生灵》即翻拍于此。
  片中,脾气古怪的兽医师傅、睿智温暖的管家婆、把农畜家禽看得比天大的农人们,就是小镇社交生活的全部。故事无非就是给猪牛羊马看病,它们发烧了、难产了、缺钙了……,而在一次次出诊中,流动着一个工业城市的底层青年,如何让自己彻底专注、享受乡间原野的心路历程。
  泥泞的存在感依然那么强。兽医小学徒西装笔挺地来到乡下,第一次给马看病,锃亮的皮鞋不得不踩进泥泞里,没过多久又被马踢得仰面朝天,干脆躺进了烂泥里。仿佛所有的英国乡村都离不开泥泞,它让人觉得生活扎实,宏大的理想欲望被泥彻底消光,什么都离不开眼前斑驳琐碎。农人们丝毫不嫌弃这些泥,那是跟乡间原野、白云、蓝天一样的东西,生活的烦恼也像这些泥,即使黏糊糊让人不方便,却是田园牧歌的基本代价,生活自会处之泰然。
  从奥斯丁那里一脉相承下来,对乡间“螺蛳壳”般的观察和表达风趣、悠长、恬淡。故事里没什么激烈矛盾或者过浓的爱情。偶尔的机锋,是师徒俩从乡间对整个世界由小到大的观察。比如师傅给刚从城市来的徒弟介绍悠然吃草的短角牛——那本来是山谷引以为傲的特产,但它们产奶不够多,被不断引进的荷兰奶牛挤出乡间。每消失掉一个久远的符号,山谷仿佛就失去了一点灵魂。农业与工业之间难以适配的价值与情怀,至今仍是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困惑,而在故事发生的1937年,正蓬勃扩张的都市会不会把田园世界碾碎呢?小镇农人们自豪着老派的处世哲学、大地的物产、鸡犬相闻的乡村,却也忍不住暗自忧伤。
  无论是半自传体的原著还是电视剧,都在一种彻底做自己的单纯中,呈现了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明透。镜头里的大自然野旷天低,带着细草窸窣和农畜哞鸣,充满现代都市久违的元气感,生活的背景与生活本身结合出具体而微,近而静的时光。我们该如何去欣赏这种低饱和度的英式叙事呢?艾萨克·沃尔顿的小书《钓客清话》很能解释这种情怀。“钓徒、猎人和鹰客间的一场争论、说鳟鱼、说茴鱼、说鲑鱼……无所道,或无可道”,貌似寡淡的章节能凭清幽有趣的笔触呈现出气象万千,并从细部探讨了生活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