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大众书画

牧溪绘画中物象观的演变

2020-06-20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宋飏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唐代禅僧青原惟信著名的修禅三境界说。“禅”是一个很抽象的内心体验,这种境界之微妙,很难用语言解释,于是就有了丰富而各有特色的禅僧公案。而青原惟信很形象地点明了禅宗修习的三个阶段,把抽象的内心体验形象化了。
  禅宗讲求“明心见性”,但修禅的路径却是开放的。有些人,特别是禅僧会通过绘画来“证心”,从而创造出中国绘画史上独特的禅画文化。禅画现象最早集中出现于南宋,绘者以僧人牧溪最为优异。牧溪(1207年-1291年),佛名法常,牧溪(一作谿)为其号,俗姓李,南宋四川人。成年后因战乱而到杭州,后出家为僧,师从径山寺无准师范禅师。画史中相关牧溪的记录并不丰厚,但从一些零散的记载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信息:牧溪年轻时参加科考曾中举人,具备一定的文人修养;喜爱书画且有一定的水平,出家后的绘画曾得到禅机人物画家殷济川的指点;出家后大量创作,并逐渐将禅机融入,可惜其艺术不为主流文化所认同,其作品大部分为日本人搜集而去。
  牧溪的绘画是超时代的。其在世时的禅画法不为主流画坛所接受,既有着时代文化背景的因素,也受个人以画悟禅不同进阶阶段的影响。
  禅僧以画悟禅,有着明显的阶段性。牧溪的传世作品真赝混杂,将这些作品中可靠的部分大致梳理,会发现牧溪在修禅的不同阶段,其物象的画法和造型都有差异,随着修行的进阶,画家眼中的物象和观看的方式都会转变。
第一阶段 出家前绘画的“肖似”
  对于专业画家来说,青少年时期的专业训练至关重要。虽然没有任何资料说明牧溪是专业画家,但我们从他的画迹中,可以发现他明显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元吴大素《松斋梅谱》说牧溪“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涉猎庞杂,尤其在造型有一定难度的动物类绘画方面有所专擅,非专业画家而不能为。现存日本的《观音图》,从造型、技法的角度而言,准确、松动、空灵、精当、严谨,他在整个南宋画坛应该都属于人物画高手,更何况其后的山石勾染,更非许多后世文人画家所能比拟。这一时期的牧溪没有可靠的作品传世。或许可以推测,其与稍早的梁楷早期作品会有一定的相似性,毕竟牧溪有着文人的修养和“雅”的追求。
第二阶段 初入禅门后的“佛境”营造
  牧溪出家的时间大约在南宋绍定五年至端平元年(1232年-1234年)之间,年龄在25岁左右,刚从四川因战乱流徙来到杭州不久。牧溪出家的因由,有些资料说他“不满朝廷的腐败而出家”,这或许是原因之一,毕竟异乡漂泊,在生活和精神上都有苦楚,应该是出家的重要诱因。文人习禅在宋代较为普遍,牧溪或许在更早就已接触到了佛禅。面对现实的痛苦以及对“禅”的境界的追慕,特别是有机缘进入被誉为“南宋佛教界泰斗”的无准师范禅师门下,亲聆大师教诲,成就了牧溪的出家机缘。
  出家之后,许身于佛,牧溪对钟爱的绘画并没有放弃。作为一名禅僧,将佛禅的思想融入作品成为必然。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牧溪的作品着重“佛性”的表现,如记载中曾绘《禅机散圣图》,并受到著名禅机人物画家殷济川的指授。如何用绘画来“参禅”,对于入禅未深的牧溪而言,更多的是通过对“境”的渲染来营造佛法的世界。很幸运,牧溪有这一时期的作品传世。现存日本的《观音》《松猿》《竹鹤》三轴,绘制于端平二年(1235年),牧溪是年28岁,刚出家不久。从这三轴画作来看,物象勾描到位,丝丝合乎法度,对墨色的渲染颇下功夫,营造出一个空灵、变幻而又充实的法相境界。
  很多人将《观音》等三轴作为牧溪的禅画代表作来研究,从修行的水平和画面来看未必合适,看当时画面物象“形”的描摹和“境”的营造,作者显然心挂碍于“物”,离“禅”尚远。在其后追随无准禅师的10余年里,牧溪也画了大量作品,有罗汉、动物、山水等。
第三阶段 禅修后绘画的“删繁就简”
  随着修行的进阶、外物羁绊的消减,牧溪的绘画在笔墨与物象之间化繁为简,逐渐消减“物执”,开始通达心灵。这个阶段的作品,为了打破固有的法执、物执,牧溪参考了梁楷的减笔画法,粗笔勾皴点染,甚至用蔗渣、草结来作画,追求简当,不费妆缀。后人评其画“粗恶无古法”,即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在这些绘画中,有人物、花鸟、山水,虽然力求打破物象,但从画面看,更多的是在技法层面的努力,物象依然有“描绘”之嫌。如《松树八哥图》,画面的极简、粗笔飞白的大量应用,八哥鸟的粗笔画法,画面意境的营造,都打破了传统画法的禁锢,但从状物观来看,八哥的形态、松树、松针、松果,包括树藤,都有描摹的痕迹,尚未达到物执的解脱,或者说,尚在脱解的路上。
第四阶段 入禅渐深的“即物即心”
  修行日久,心见渐明,举笔画物,此物非彼物。经过几十年的禅宗修行和参悟之后,牧溪的绘画越来越轻松,越来越不滞于物,人物、动物以及其他复杂的物象都已不见,笔下皆为平常之物。花卉、蔬果成为表现的主题,画幅也不大,兴致来时,任笔点染涂写,顷刻而成,心手双畅。画家不再执着于“肖似”,人与物之间没有了主动与被动的对立关系,而像朋友般平等自然。以《六柿图》为例,柿之色、柿之细节都已不见,所见到的是物象自在表达的日常之变,从很大程度而言,“柿”只是“借物”言说,若换成枣、苹果等,也丝毫不影响“心”之表达的自在言说,方圆自现、深浅有度,看似平常却变化完全,这正是禅画之奥妙所在,也预示着牧溪以画悟禅的最终呈现。
  牧溪禅画,并不是一出家就成功了,从最初的有意识追求到最后的禅意深深,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渐修”式的进阶过程,而非南禅顿悟式的“一超直入”。认识到这些,才会真正理解牧溪的绘画,理解一个僧人通过绘画悟禅所呈现的阶段性差异,也才会明白“禅画”真谛之所在。以此为判断标准,牧溪赝品中的“雕琢”痕迹会自然呈现。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