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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远去的偶像

2019-11-06 作者: 逄春阶 来源: 大众日报
  □ 逄春阶

  当代作家从维熙(上图为画像)10月29日晨于北京病逝,享年86岁。深秋里得到这个消息,看着满地落叶,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我的文学偶像正在远去,他们是路遥、刘绍棠、汪曾祺、高晓声、吴祖光、李凖、陆文夫、鲁彦周、林斤澜、张贤亮、史铁生、陈忠实、从维熙……
  问几个年轻人,知道从维熙吗?都摇头。咋会不知道呢?我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读他的《大墙下的红玉兰》《远去的白帆》等读得如醉如痴,有些段落,读得泪流满面,他还被誉为“大墙文学之父”呢。时间不过30多年,怎么年轻人会不知道他呢?年轻人说,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呢?
  又拿起曾经激动不已的从维熙小说来读,读得很平静,感觉没有想象得那么好。曾经用笔划过的欣赏的段落,现在看来,很一般。我甚至对小说结构、语言节奏有了挑剔的眼光。而让我感慨的是另一些段落,不起眼,但耐人寻味。
  经典需要沉淀,时间是最终的判官。拂去作品曾经获得过这奖那奖的光环,最终剩下的就是作品本身,以及作品后面作家的人格魅力。我年轻时的偶像,现在还原了本身。就从维熙而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他的质朴,是他直指人心的个人经历的描述。年轻时不看好的《走向混沌》,现在却读出了味道。那是秋水拂过清澈见底的一潭清水,感染了我。那粼粼波光,是虚幻的,但更真实。
  偶像是分阶段的,有年轻时的偶像,有中老年时的偶像,也有一生的偶像。偶像的能量,决定偶像在敬仰者心中的位置、时间长度。从维熙也有偶像,他的偶像是孙犁。他曾在文章中称:“我年轻时虽然身在京城,却倾心于天津作家孙犁笔锋下的淡雅清香。”“孙犁晶莹剔透的作品是诱发我拿起笔来进行文学创作的催生剂。”他还说过,对自己所喜爱的作家的作品要反复阅读,要真正地热爱,去寻找其中的精神脉络。而喜欢孙犁的从维熙对孙犁的作品就是读起来没完,甚至有些段落都能背下来。我也喜欢孙犁,他是我一生的偶像。
  我尊敬我年轻时的偶像,我不笑话自己年轻时的幼稚,在我成长的年轮上,得到过偶像作品的滋养,我心存感激。但必须清醒,年轻时看不到偶像的缺点,而现在看到了,并不是你多么了不起,而是曾经的偶像把你喂养得口味刁了。我们应该考虑到,当时他们写出那样的作品,无论是勇气还是才气,都是领风气之先的,从这一点上,他们就更值得怀念。
  我年轻的偶像作家中,好多人爱酒,比如写出《陈奂生上城》的高晓声,写出《美食家》的陆文夫、写出《矮凳桥风情》的林斤澜,还有汪曾祺、从维熙等。据说,1985年某日,从维熙随作家代表团往访日本,遭遇到了有“酒鬼”之称的日本作家水上勉,两人从小杯换到大杯,之后水上勉喝一杯从维熙喝三杯,直到把水上勉喝得甘拜下风、心服口服。第二天当地媒体报道称,“中国作家从维熙是征服东瀛的酒魔”。2013年从维熙出版过一部关于酒的荒诞小说《酒魂西行》,酒魂兄弟原来是两穗给大地站岗的红高粱,在汾阳杏花村被酒祖杏花娘娘超度成酒魂。从此,酒魂兄弟开始了对大千世界的漫游。两位隐形兄弟借酒魂,飘忽于人世舞台,展现出市井生活的千姿百态。评论家李敬泽说,“一个在大墙中梦想着酒,渴望着酒的人,他来写酒,他来写人间万象,一定是和我们这些衣冠楚楚,两眼锃亮,永远不会喝醉的人写得是不一样的。”
  按说,得跟着偶像学文章。我呢,文章没学好,却阴差阳错地学会了喝酒。但以我的亲身经历,文学的的确确跟酒有妙不可言的关系。因为酒,我对从维熙先生又多了一分尊敬。
  2003年4月10日下午,从维熙写过一篇《悼祖光》的短文,开头是:“吴祖光去了,他走过人间86年的路程。”如今,从维熙也去了,他也走过人间86年的路程。悼文中引用了吴祖光的话:“作为一个作家,只能讲真话,宁可丢掉一切,也不能丢掉真理。当然,真话不一定就是真理;但是真理必然孕育在真话之中;假话就是说一车皮,里边也没有一丝真理的基因。”我想,这也可算作从维熙先生的夫子自道。
  送别偶像,也送别了我的青春。曾经滚烫的文字,已经渐渐冷却,但是拂去尘埃,字里行间透出的光泽,依然温暖着我。薄酒一杯,浅文一篇,敬献从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