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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应桂真情忆师友(八)

心正笔正 穿茧而飞

——永远怀念王流秋老师

2019-07-19 作者:  单应桂 来源: 大众日报
  王流秋狱中创作的小幅作品
  维吾尔族村庄 王流秋
  风暴来临 王流秋
  王流秋(1919年11月-2011年2月) 祖籍广东潮安,生于泰国,浙江省油画协会首任会长。1938年回国参加抗战,1945年毕业于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美术系,后到部队从事美术工作。曾任《江淮画报》记者、文工团美术股股长、军政治部美术队副队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浙江省油画家协会会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浙江油画家协会名誉会长。
  单应桂 1933年9月生于济南,山东高密人。1956年入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后相继任教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山东艺术专科学校,1979年后任教于山东艺术学院。现为中国女画家协会顾问,山东省女书画家协会名誉主席,山东艺术学院教授,山东艺术学院年画艺术研究中心名誉主任。

□ 单应桂
  王流秋老师的人生之路坎坷曲折,绝非常人所能比,他的坚韧和吃苦精神亦非常人所能比,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真善美的志向更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在他后半生的岁月里,一直孜孜不倦地致力于齐白石提出的“衰年变法”,力求通过学习吸收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艺术的精华走出自己的油画创作之路。苍天不负有心人,最终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晚年,他的油画达到了“破茧化蝶”的境界。
  解放战争中,他从延安来到华东战场,他曾冒着枪林弹雨,赶着牛车到前沿阵地去修筑战壕工事;他曾在行军途中雕刀画笔不离手。1957年,他被划为右派,关进了监狱,这位画家“犯人”,依然偷偷地用油漆进行着微型油画写生。
  王老师是位真正的革命者、性情中人,是位艺术大道上始终不渝的跋涉者。当一切磨难都成为历史后,我们的跋涉者却已步入了人生的晚年,这又是多大的遗憾呀!但人生的磨难并没有使他对生活丧失信心,也没有使他变得消极圆滑,更没有泯灭他对艺术的良心。他牵挂的不是失去了的岁月,而是如何使中国的油画走出一个新天地,他想的是“油画如何具有中国的民族风貌”“艺术家的衰年变法”……
  初识王老师是1956年,我刚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当时他是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研究生。一天,一位摩托车手飞驰在操场跑道上,那份潇洒,那份活力,引来不少同学观看。有人告诉我:“他就是王流秋。”
  上世纪60年代,我与秦胜洲结婚后,对王老师的了解更多了,因为在部队文工团时,秦胜洲是王老师手下的兵,而老秦考上浙江美院(现在的中国美院)后又成为王流秋老师的学生。
  上世纪70年代末,王老师出狱后不久给我来信,要我收集一些山东民间木版年画寄给他。他说:“油画要在中国发展,应该吸收中国民族、民间的艺术精华。”
  1980年初,因教学需要,我到浙江美院考察学习浙派中国画人物画教学,专程去拜访了王流秋老师,为他带去了一些山东潍坊民间木版年画,他爱不释手,反复翻看。他说:“我非常喜欢传统民间木版年画的色彩,它的单纯、强烈夺人心目,能够利用5种颜色搭配得这样精彩!你看,既有强烈的对比,又协调。”那天,他的老伴赵伟师母也在,老两口一定要留我吃饭,赵师母说:“我专门做的咕咾肉,一早我还熬上了银耳粥。”盛情难却,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午餐,话题总是离不开民间年画,还谈到王老师在狱中的那批小画。在那种条件下哪有颜料和工具?他是克服了巨大的困难才留下了几十幅小画。他在给秦胜洲的信里也曾谈到这批作品:“那实际是关在牢里偷偷画的油漆和微型画,幅面虽小却含有深意。”2005年10月,王老师寄来了他新作品的印刷品,信中说:“其实我至今还是热衷于艺术,希望画出理想的、自己满意的作品,这种心愿也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欢愉,能否实现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2007年,秦胜洲身体状况日益不好,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思念王流秋、洪世清以及其他浙美的老师和朋友,迫切希望去杭州看望他们。于是,当年4月我陪着他去了趟杭州。在杭州的一周间,三次去看望了王老师。因为耳聋和脑萎缩,秦胜洲已不能与王老师深入地交流,有时只能用深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师,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看了让人心痛。王老师只是反复地说:“胜洲比我小,为什么这样了?为什么?”
  此次见到王老师时,他已经88岁高龄,但身体状况还好,情绪温和而淡定,越发显得慈祥了。离别的那天,王老师要请我们吃饭,说已经给饭店打了电话,于是我们3个人漫步到离中国美院不远的一处饭店,一边吃饭一边望着窗外西湖的落日,我心中升起一阵酸楚。话题仍是绘画,也谈到油画的民族风。王老师拿出他亲手抄写的一篇文章,是谈黄宾虹九秩变法的文章,标题是《破茧化蝶》(可惜抄时未注作者姓名),他说:“写得很好,你带回济南去慢慢看,很有益。”他说他特别欣赏文章中谈的“既知理法,又不为理法所束缚”的观点,认为艺术家要享受“破茧化蝶”之境界。
  王流秋老师的作品的确达到了“破茧化蝶”的境界。他从黄宾虹的作品中领略到中国画的美学理念,从民间木版年画的意象思维中体味到与中国写意画相同的东西,这些感悟影响和推动着他的创作实践。他甚至直接用色线造型,抛弃了光影,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欢愉,更获得了创作上的自由,到达了无拘无束的境界。2000年以后,王老师创作的《康乃馨》《栀子花》《村路》《湖山夕照》《静静的村庄》等作品都很能说明问题。王老师对线的运用放松自如,色彩单纯而不单调,画中透着质朴和单纯,这时的画家已经从早期《转移》的写实主义手法中走出来,实现了“三眠三起,穿茧而飞”的梦想,达到一种自然、淳朴、天真、率性的境界。
  王流秋老师常说“心正笔正”,他的人品、修养和对艺术锲而不舍的精神一直为我和胜洲所敬仰。没想到西湖一别竟成为永别,胜洲在2009年去世,王老师也在2011年驾鹤西去。失去了老师和丈夫的我,强烈地体会到“昔年亲友半凋零”之痛苦。他们的去世带走了一段难忘的历史,也带走了二人师生之情。作为活着的人,我将沿着他们的足迹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