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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疾

2019-07-12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流年碎笔

 □ 范方启
  一起上车的友人用胳膊肘捣了捣我,低声说,瞅见没有,整整一车眼镜蛇。眼镜蛇?就在我蒙圈外加犯怵的时候,朋友一脸坏坏的笑使我明白过来,她所说的“眼镜蛇”想必就是指一整车都戴着眼镜的人吧?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三十多号人,居然人人的鼻梁上都架着眼镜,这还算是正常的人类吗?这么多人,也就她不属于她所说的“蛇类”,自豪感还不得爆棚呀。
  “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这是我读初中时接触到的鲁迅先生的《藤野先生》中的肖像描写,那个时候,眼镜似乎就是有学问的象征。假如我身边出现了一个戴眼镜的人,他必然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对他或她莫名其妙地肃然起敬。眼镜,似乎就是有学问有地位人的道具,普通人即使眼睛有问题,也得力克万难,不能随便给自己配上一副眼镜并旁若无人地戴起来。
  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只有一位从城里来的女老师戴着眼镜,年轻,漂亮,眼镜戴在她的鼻梁上,简直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因为眼镜,她显得分外地与众不同。但是她却不常戴,只有在上课和批改作业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出现道道金光。她教我数学,是一位使我对数学产生兴趣的人。
  我工作的第一所学校,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戴眼镜的,我当时竟然有些失望,觉得与我共事的都是些学识平庸之辈。后来的接触中,也印证了我的这一判断的准确性。十来个同事,几乎都没有看书的爱好,说他们是与书本打交道的人,不过是上课铃声响了,拿起一本书进了教室,下了课,批改一下作业什么的,他们最大的乐趣是邮递员的到来,一份文摘报,这个争,那个抢,如此手忙脚乱,无非是获取一些什么新奇的消息,以此滋润一下寡淡的生活。我不想加入这种阵营,看书成了我的精神依托,只是视力每况愈下。我在视力上闹出的笑话也理所当然地越来越多,明明只有两只大白鹅,在我看来,分明是一大群;袜子本来就在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我却视而不见要到处翻找;有时候,我得像一个盲人一样,眼睛看不清,就用手来帮忙。有一次,正在洗澡的妻叫我拿沐浴露给她,我因没有看清,随手递给她一瓶灭蚊虫用的喷雾剂,妻子从洗浴间出来后,不无担心地说,你这眼睛,还怎么骑摩托车呀?还是早点戴眼镜吧。在妻子的不断劝说下,我到眼镜店配了一副,却不敢戴出去。妻子取笑,看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都是装的呀,是安全重要,还是别人的闲言碎语重要?也是,一旦因为视力问题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故,后悔就来不及了。终于,横下一条心来,把那副在口袋里捂了好久的眼镜架到了我的鼻梁上,并且大着胆子走了出去,走到了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中间,走到了我的单位。
  跟我预料的一样,同事看到戴着眼镜的我,就像看动物园跑出来的某个怪物一样,不过,他们爱怎么说怎么笑,我全然不理会,我就是我,没必要活在别人的谈论之中。我的一位上司,看见了以这副尊容出现在他面前的我,立马像平时下命令一样对我说,拿下,拿下,装什么装。我才没有装呢,这个,不归你管。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那时,我觉得我还算得上勇敢的人。我有几个年轻的同事,视力其实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程度了,但也跟我一样心存许多顾虑,不敢戴上本该戴上的眼镜。我一哥们,就在眼睛上出了岔。那天,视力模糊的他,驾着一辆摩托,只看到了对面的农用车,没看到车上捆绑得不结实的钢筋,结果,一根钢筋穿过了他的头盔……跟死神打了一个照面后,他不得不戴起眼镜,这起悲剧直接震慑了我。
  戴上了眼镜后,我发现,我身边戴眼镜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难道是受我影响?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仔细打量那些戴眼镜的人,成分可不是一般的复杂,木工、瓦工,开拖拉机的,街头卖油条、卖耗子药的,应有尽有。
  分到一所新的学校后,进入教室,全班四十几个学生,竟然有半数以上戴起了眼镜。这个发现让我惊讶不已。越往后,我发现戴眼镜的年龄越来越小,才上一年级,就有人加入了“四眼”的行列。人类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怎么越发不管用了?真的是进化的结果吗?当然不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给了我们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后来不明亮了,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加爱护造成的。不要去抱怨手机、电脑和电视的问世与普及,要怪还得怪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慢慢地损坏了我们原本明亮的眼睛。
  如今再看戴眼镜的人,再也找不出什么儒雅和学问的感觉了,所能看到的是健康失常的残疾,这样的残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递增。我忽然滋生出一个新的愿望,哪天不用戴眼镜了该多好!而这,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对于身体的器官而言,一旦毁坏了,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何其不易!珍惜,爱护,才是最有效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