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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读

无聊的时间

2018-08-0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该书全图景、多角度地研究时间在人类进化史上的角色变化和意义变化,涉及哲学、文学、宗教学、物理学、经济学、生物学和心理学等多个领域。

□ 李闯 整理
  与动物不同,人是一种会感到无聊的生灵。即使生活所需已备,总是还有富余的关注力,倘若他找不到合适的事件和活动,会指向时间流逝本身。平时紧密织就的事件地毯,本是用来为掩盖时间的流逝,此时会变得稀松露线,为窥见一种所谓空洞的时间开放了视线。与纯粹的时间流逝进行的折磨人的约会,我们称为无聊。
  无聊让我们体验时间流逝的一个可怕方面。阿图尔·叔本华说,我们在无聊中,而非在消遣中体验时间。
无聊时间的种种
  一种真正无事的时间根本不存在;总会发生些什么事。没有事件根本就没有时间,因为时间是事件的持续,所以严格地说来,它根本不会空洞。倘若缺乏一种生动的兴趣与事件相连,对于空洞的感知方才出现。原因可能源于主体,或者客体,大多在于两者。涉及主体,它可能没有生气,经历贫乏。它感知太少,由此会很快感到无聊。当然也不能过于没有生机,否则它根本无法发觉自己缺少什么。它只会发愣。也就是说,人们还是需要最小量的开诚,好奇和经历准备,以便能够无聊。
  涉及无聊时的客体,情况可能会这样,所遇现实确实显示供应太少,魅力太小,比如面对机械过程时的单调。起先的无限魅力会由于例行程序和习惯而丢失。曾经的消遣会变成无聊。歌德有言,外部事物之有规律的重返,其实是生命那可爱的建议,这由可靠及惬意的感觉促成。但也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习惯那如此的惬意突变为无聊,而后者能上升至疲惫的绝望。歌德曾说,据说有个英国人,他自己上吊自杀,为的是不再每天脱衣和穿衣。
  一个充满幻想和被唤醒的人,倘若外部魅力消退或缺乏,是能以内在事件——回忆、思想、幻想——在一段时间里设法应急,但不能太久,不然时间对他来说会太长,最后他也会觉得无聊。
  叔本华把对于无聊的敏感与生命的阶段相联。在青年时代,他解释说,人们带着一种善于接受的意识生活,而这种意识总是受到对象之新颖的激励。世界显示为繁茂,充满各种印象。所以白天是不可测度的漫长,而不无聊,数天和多周就成为半个永恒。一个成年人仅在特殊情况下意识到这一点,在沉醉于工作中或者身在旅途上。反之,年龄越大,时间流逝越快。
  在事件被梳理的范围中,时间变得醒目。它似乎走出隐藏地,因为对我们通常的感知来说,时间藏身于事件之后,永远不会被如此直接和缠磨人地经历。帷幕上有条缝隙,后面时间在打哈欠。瞥向时钟的目光会加强这种无聊,因为由有规律的节拍或者指针运动所标注的时间持续,被感觉到更加枯燥无味,几乎无法忍受,之所以如此,在一个普通空牢房中的持续滴水也会被视为在使用刑罚。在失眠中人们就已认识空洞的时间的折磨。
等待与时间
  一个人在等待时不一定总是变得无聊,因为人们不管怎样都会与一个事件有联系,由此产生一种张力。即使时间变长,它仍不会突显自身,因为被期待的事件占据着意识。
  比如一次约会。有人坐在咖啡馆等待着她或者他,自己设想千百种事物,而事前的兴趣,事前的喜悦和好奇参与其中。人们由此被占据着。可等候的男人或女子迟到。人们怀疑,是否坐在正确的约会地点。出现一种轻微的侮辱,因为等待者觉得自己身处劣势。在这样的等待中会产生一些事,生气,侮辱,失望——无聊已不在场。
  在真实地期待的事件中情况就是如此。不过人们所等待的令人担心的事件会形成一个通常不让无聊出现的事先感觉的晕轮。在机关办公室中情况有时不一样。在这里人们有这样的感觉,似乎一个人的时间被偷走,似乎只能更合理地使用时间。
  并非每次等待都与无聊相关,但相反每种无聊都包含一次等待,一次不定的等待,一次对虚无的等待。无聊中包含的等待是一个空洞的打算,现象学家这么称呼它。
等待戈多
  在萨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带着几分滑稽,上演了这样一场空洞的等待,作为人类的基本情状。两个流浪汉在舞台上等待,他们自己和观众都不十分清楚他们究竟在等什么。他们等待的是戈多。但不清楚的是,是否真有这么个人,若有,是否能指望他真的会来,倘若此事会发生,是在什么时候。戈多的形象在这种不定状态中消失,留下的只是一个虚空。两位主人公不知道他们等什么,也不清楚他们该做什么。来吧,让我们一起说话/谁说话,就没死,戈特弗里德·贝恩如是说。于是他们不停地说自己恰好想起的事。但事情太少,无法产生足够紧密的关联,以便保护他们及观众免受空洞之流逝的时间体验的干扰。《等待戈多》一夜之间成为现代派的经典之作,因为它揭开了每种戏剧的经营秘密。一切色彩斑斓、构思奇妙、激动人心的剧本,都不外乎是成功的、消磨时间的尝试。在成功事例中,稠密的事件地毯被当作针对流逝的时间的隔板被编织起来。在《等待戈多》中,这种保持生命的勤勉受到讥讽。事件地毯破绽点点。虚无不断地透出,发出微光。
  克尔凯郭尔曾经带着不小的讥讽,将无聊解释为文化和历史的原始力量。在其《或此或彼》的一个有名的段落里,有这样一段话:诸神感到无聊,所以他们创造了人类。亚当感到无聊,因为他孑然一身,所以夏娃被造出。从此刻起无聊进入世界并随着人口发展以同样比例增长。亚当起先独自感到无聊,然后亚当和夏娃一起感到无聊,然后亚当和夏娃以及该隐和亚伯,全家一起感到无聊,然后世上人口增加,民众成群地感到无聊。为了消遣,他们想出主意,造一座塔,它如此之高,高耸通天……此后他们分散到世界各地,就像人们今天旅行国外;但他们继续感到无聊。
  无聊,克尔凯郭尔解释说,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因而人是一个必须得到娱乐的生灵。有坠落之危险者必须得到娱乐。他们有坠落何处的危险?坠入“空洞的”时间。这是真正的原罪。
工业化与无聊
  我们今天还在经历这样一种平面化,甚至在一个由于趣味的全球化、时尚和商业而更为加强的范围内。对于来自外部、由标准化和文化工业的千篇一律所带来的某种无聊,如机场、车站、步行街和购物中心。在这些实际存在的虚无主义的过境空间里,打发时间者们碰面,将对于空虚的恐惧 甩在身后,将渴望的平面的图像荧幕置于眼前。其原因是,空间中的秩序井然与时间中的重复具有同样的作用。出现令人疲倦同时又感到压抑的千篇一律的印象。整齐划一的空间适合时间中永远相同的经历。后果都是:无聊。
  在公元1800年前后,对那些不得不长时间辛苦劳作的人来说——大多数人是这样——无聊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只有那些大人物和富翁,会抱怨无聊。卢梭的解释类似,人民不会感到无聊,因为他们过着一种忙碌的生活。无聊只是对富人的伟大的惩罚,而普通人,他们其实有某种更好的事要做。 
  整个工业被号召,以便世人不无聊至死。不仅货物被生产,被生产的还有各种经历——旅行、比赛、电影、电视、互联网——由此,一如格哈德·舒尔策在其《经历社会》的研究中所写,失望可能的来源由此换位。以前有人可能感到失望,一旦他没能得到货物的足够份额。那是“没有”和“吃亏”的失望。今天则有无经历的失望。一个人得到什么,可以打发无聊,但失望地发觉,尽管如此还是感到无聊。在电视机旁人们使用遥控器,从一个供给,从一个节目跳到下一个。注意力的时段就变得越来越短,经历的频率也越来越碎片化,其结果是,这种无聊,这种对于空洞的时间的体验,能透过这种无关联性的缝隙逐渐渗出——而缝隙又得快速堵住。也就是说,人们还可以更多地调换节目,而在这样一个电视之夜的最后,什么也不会留在记忆中。
  《时间》
  [德] 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