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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花里的中国文化

2018-02-2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瓶花之美》是一本结合历代典籍文献和绘画作品,深入解读唐宋以来的瓶花理论,还原中国瓶花艺术的本来面目。并通过研读经典,厘清中国传统瓶花的艺术旨归与审美标准,进而探索瓶花艺术在当代空间规划中的应用。

□ 清清 整理
  艺术修养的外化
  中国传统插花,在一千年的历史传承中,一直约定俗成总称为“瓶花”。
  我们的传统插花自宋代以后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都叫“瓶花”。“瓶花”的概念比插花、花艺、花道涵盖的范围要广,要宽阔得多。“瓶花”的概念并不简简单单的是插花。中国人理解的“瓶花”范围,和中国其他艺术是一样的,它不仅仅讲简单的操作技法。
  “瓶花”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对植物,对花器,对环境的理解呈现出来的艺术。“瓶花”首先是美化我们的环境,不是在炫技,不是表演给别人看。中国的古琴、昆曲、书画、诗词,首先是你自己的感动,是因为你自己有感而发。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特质,是你自己内心感情的抒发。插瓶花也是这样,这个枝子,叶子,它有没有感动你?我们关注更多的是情怀,是你的艺术修养的外化。
  在古代中国,传统的瓶花没有一定之规。现在人提到的一些技法,如比例、三大主枝,都是借鉴日本花道而来的。其实谈比例、三大主枝也不是现在开始的,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人在谈了。程世抚写的《瓶花艺术》里面就谈到了日本插花,谈到了造型。在他对中国瓶花的讨论中,除了沈复《浮生六记》中对插花的具体提法以外,已经有对日本插花的借鉴。民国时期,留日学生较多,好多人都有可能接触到日本的插花,《瓶花艺术》中自然就体现出来了。而潘昌恒《实验瓶花保养法》可以说就是日本花道鲜切花的保养方法,不过好多的技法都经过了潘先生的亲自实验。
  既然中国传统插花没有一定之规,那到底有没有标准呢?是不是随便插就可以呢?其实不是这样的。中国的瓶花有非常高的造型要求。但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审美标准,而非具体型态的标准。
  如果是书斋插花,就不能太繁,最多一两种。如果插一枝的话,要“屈曲斜袅,枝柯奇古”,枝子要遒劲,弯弯曲曲、旁逸斜出,这样才美。如果插两枝的话,要“高下合插,一枝生两色方妙”,一个枝子上开出了两种花,要像活的一样。
  “虽由人造,宛自天成”。这就是“瓶花”的最高境界。这是我们中国人对插花的审美要求,这个标准很高,空泛、抽象,是文学的、诗画的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就跟艺术无关。这是一个艺术审美的要求。
 适其趣 适其道
  我总结中国瓶花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趣,一个是适。
  趣首先是生趣,也就是说要把植物本身生长的趣味插出来,做到“各具意态”,这是最起码的一步。“俯仰高下,疏密斜正”是构型的原则,每一个枝子,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要达到“各具意态”。“意态”就是它的“生趣”——植物怎么生长的,我们能不能表现出来。表现出来,会觉得非常美,表现不出来,花就是死的。植物自然生长的姿态,就是它同环境抗争的结果,是它生命的姿态,呈现出来的是活泼泼的美的姿态。
  第二个是意趣。用巧意来取舍它,驾驭它。插的有没有意思,这就是修养。在生趣的基础上,要插出来属于个人的意趣,也就是个人对这一枝条的生命的感悟和取舍。
  第三个是艺趣。大自然的花在枝条上盛开本来就很好,为什么还要折下来插花呢?因为大自然的花不是为了美而开,花开是为了繁衍。而我们插花,是把它最美的一面表现出来,我们要用艺术的眼光驾驭它。在解决了生趣、意趣之后,将其提高到一个艺术的层面。
  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说:“插花要像在田野上一样。”“如花在野”不是说插的花像在田野上东一簇西一簇,而是说花要像在田野上活着一样。
  所以,“生趣”是,植物是这样生长的,它的姿态是活泼泼的,插出来感觉特别好。第二个,通过技法、修养,表现出来一些不同感觉,特别有意思。第三更高的境界——审美。我们不仅仅是把自然表现出来,我们要来源于大自然还要高于大自然。通过我们的修养、审美,把“生趣”和“意趣”提升到“艺趣”的高度。
  这是“趣”。怎么才能达到“趣”呢?要“适”。
  适,首先要“适其境”,插花先要回到环境里。插花是为了美化我们的环境的。首要出发点就是环境,没有环境其他都无从谈起。与环境不协调,插花就没有意义。
  第二要“适其趣”。我们上面提到,“趣”很重要。我们通过合适的手段把趣味、修养体现出来。
  第三,更高的境界是“适其道”。道即天道,大自然的法则。在绘画史上,南北朝时期,第一个谈绘画的人叫谢赫,他提出了著名的“六法”。第一法就叫“气韵生动”,画画不管是用毛笔画,还是用指头画的,还是用刷子画的,不管画的是动物,还是人,都不重要,首先要看画的对象让人感觉是活的,虽然是画在纸上的,要跟我在园子里碰到的一样。插花也是如此,能不能把两种花材,甚至五种、十种,插出来活的感觉,同时表现出趣味,将它的神韵描绘出来。
  其实我们要把所有东西揉在一起,从环境,从趣味,从它的精神面貌,从它的更高的审美标准,一次完成,它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从绘画角度讲,某一段画再好,用笔再好,整个画面达不到“气韵生动”,就是死的。同理,插花上,某一段枝子插得好,没用。整件插花作品要气韵生动才行。这才是中国的“瓶花”所要追求的。
插花也要讲留白
  我们插的花要像画,要讲留白,讲意趣。这就是中国文人对世界的认识,是一个诗意的认识。通过一个诗性的情怀去看待这个世界。所以,评论一幅山水画,都会说,有没有诗意。平淡无奇,没有寄托,没有体现出来让人可游可居的感觉,就不能成为一幅好山水画。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中国传统“瓶花”诞生之后,理论达到一定高度,自然就会借鉴诗、画的标准。它就是文人审美的一个延续。
  袁宏道说:“插花不可太繁,不可太简。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要像画坛高手画一幅画那样经营一件瓶花作品,才是最好的。在明代的时候,所有文人的观点都是这样的。中国瓶花的趣味,就是中国传统诗、画的趣味。有没有诗情画意,对古诗词理不理解,古诗词体现出来的审美的标准,都可以寄托到瓶花作品中。
  同时,又有人提出来插花与绘画是有区别的。明代有一个叫范景文的人,有一首诗叫《瓶花影》:
  与画难同看,曾无粉墨遮。
  描时聊取似,插处却宜斜。
  灯背深笼幕,蜂回懒报衙。
  天机传灭没,绝胜镜中花。
  瓶花的影子与绘画是不能等同看待的,因为它没有粉墨可以掩饰,不像绘画那样可以渲染。画枝条既可以向左边画,也可以向右边画。插花不可以,选取的枝条就是这样长的,有它天然本性,向左边长的不可能向右边插。画画的时候取其相似就可以了,插花却要疏密斜正、俯仰高下,以斜取势。
  瓶花与传统诗画有紧密的联系,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有其自己的特点。钱谦益写了一首诗说:“懒将没骨貌花丛,渲染繇来惜太工。”因为它没有人工的机巧,它和绘画是不一样的。传统瓶花从诗、画中得到很多审美的养分,那只是一个精神性的审美标准,它和绘画的区别在于,没法随意发挥,必须在枝材的现实的枷锁里面去发挥,去找出它的意态,找出它审美的状态,能表现出画的境界。它比绘画更难,它有特殊的要求,有现实的制约。枝材的要求,趣味的要求,审美的要求。功夫在诗外,插花的功夫也在插花之外。
  《瓶花之美》
  徐文治 著
  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