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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常》:粘滞的成人世界

2016-03-27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王文珏

  【关键词】奥斯卡最佳动画提名 灰色的成人动画

  这是一部有点诡谲的动画片,五分真实,五分迷梦,像一个被复刻的成人世界,一个被高度浓缩,又一点点溃散掉的内心独白。
  《失常》的男主人公,是中年畅销书作家,有一个平凡美满家庭,妻子儿子出差会温馨地打电话报平安,儿子会问他捎礼物,一切都是规整的,平仄合辙的生活。
  他去辛辛那提做签售会。只呆一晚的夜,想起曾经的女友还在这城市。他找到号码打过去,一场烛光摇曳的约会,想象中能理解自己的“解语花”却与众生无二,过着缺失、焦虑的生活。浪漫之约,不欢而散。他不喜欢这城市,从出租车司机开始,到处喋喋不休,到处如出一辙——跟他自己的人生一样,内心全是揉皱的乱纸堆。
  影片采用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设计。所有人的声音,都来由男主人公本人配音,这个世界只存在一种声音:妻子、儿子、出租车司机、酒店前台、服务生、前女友……生活,是一个人一个样本的无数重复。当所有人都是他自己,他反而失去了自己。这个唠唠叨叨、重复无趣、没有自我的世界,他住够了,却又得罪不起。
  男主角名字起得有意思,姓“斯通”,英文中的stone,沉默的石头。表面平静,温文尔雅,内心却焦躁无状,真实的潜语言都熄灭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影片本身,就是一个灰色寓言,虽然辅以少见的R级动画镜头,片中一切让你笑不起来,也哭不出来。沉默的石头,是对生活一切新鲜、生机、灵性的伤逝。愈交流愈失去的生活,迷蒙的悲伤像一团灰雾,笼罩四涯。
  茫然的辛辛那提之夜,男人忽然听见一个与众不同的、清脆的声音。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声音,柔软又灵活,带着青草般鲜润的情意。他飞快地冲出去,邂逅、邀约、小酌……直到把她带回房间,一夜春宵。他如获新生,以为发现了世界最后的玫瑰和真谛,他在早餐的阳光里,喋喋不休地对女孩儿说,我要离婚,我受够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女人也快乐地回应着,喋喋不休着……等等,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刺耳,包括叉子撞在门牙上的声音,那么粗糙聒噪,不堪忍受。迷迷蒙蒙中,她的脸变得模糊,声音越来越污浊,直到变得和他的声音,那些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的声音一样。那只清脆的小鸟消失了,一道光消失了。
  90分钟的动画,故事如此简单,就像这个世界上每一种萍水相逢,每一种投身与离开。如果这是一部真人电影,男主人即使是布拉德·皮特,也是蹩脚的。但动画片的大好处,是它靠近“意”,而真人片落了“形”。形与意之间,后者无疑站得比人间更靠前,更秘合人类的精神世界。
  《失常》采用了非常特殊的黏土动画模型,每个角色,比真人像动画,比动画像真人。它是如此的半真半幻,带着土的属性,粘滞,行动缓慢,笨拙,身体拖着长长的下投影。而向光面里,每一根发丝,都那么微光闪烁。浑浊的成人世界,一切都是自己和自己的碎念,陌生城市的老初恋,酒店走廊的偶遇,是可以期待的新鲜。人们已被生活埋葬,却不甘心地寻觅灵光乍现的,某种“失常”的救赎。
  这是一个被深深凝视的世界。时光绾在发梢,岁月老在眉脚,人们清楚地看到了生活里掩饰住又掩饰不住的皱眉,那些套路里的表情,甚至每次交流的疲惫以及每次交流后的如释重负。人间的一切在这部粘土动画里,丝丝入扣。自己是被大浪淘下的沙,还是初时骄傲的石头?男人在失语的世界里不会得到答案。这种灰调让人类感到绝望,又悲伤,越到收尾,动画片越显现出它的冷意残酷。动画的直白,让它根本无须解释,所有荒诞与诗意,到最后都成为平静的叙述。越平淡,越汹涌,像一面蓝灰的湖水,清澈又沉默地覆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