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梅
倪瓒,“元四家”之一,他的作品简约不失空灵、平淡不失天真,笔墨不多却又富有强烈的主观情感表达；虚处使人产生很多联想,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大境界。倪瓒在大自然纯粹世界中的体验、感悟,使作品达到了全新的高度,走向一个超脱的世界,超越了时间空间,并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笔墨语言和气质。
倪瓒身处元代,民族关系复杂,汉人地位低微,不被重用。一些艺术家更愿意寻求自然之乐,是解脱,也是逃避。倪瓒幼年生活丰裕,家藏画卷无数,耳濡目染偏爱书画。他从思想到行动都极为自由,得林泉之乐,于自然山川的审美关照中融化自我,甚至物我两忘。元代绘画的重点已不再是客观对象的真实再现,而是侧重笔墨的趣味,用笔墨抒发情感,倪瓒言:“不求形似,逸笔草草,聊以自娱。”在这个过程中,画家的主观情绪、审美观念,都得到充分体现。因此,在宋人看来,寒荒、萧疏、简淡等难以在绘画中表现的感觉,都在元代画家那里得到轻松的呈现。尤其是以倪瓒为代表的山水画将简约的形式感推向了颠峰。
倪瓒创造的新的艺术语言呈现简约之美,可以从四个角度来分析和探讨。
一、笔墨特征
倪瓒用笔用墨与同时代画家差别很大。大部分画家中锋用笔,但他不以中锋为主,特别是画石头,喜用侧锋皴擦,勾勒简而又简、随心行走,树干苍厚单纯,用笔虚多实少,树干时而中锋,时而侧锋,墨色淡而虚,入锋和收笔都是虚入虚出,笔与笔之间没有痕迹,复勾笔衔接自然,很难察觉,因此他的作品笔法极难临摹。淡和干是倪瓒在墨法上的特点,有人称之“惜墨如金”。放眼望去,一张画上迷迷茫茫,东西不多,虚虚实实没有重(墨)色,只有若隐若现的几笔横折线和几个聚散有节奏的墨点散落在画面上。虽然各种物象都不重,但极其生动。
二、布局样式
倪瓒的作品有他典型的风格——三段式,近、中、远三景,加上三或五棵小树,一个亭子和几块坡岸,寥寥几笔就准确而形象地勾勒出太湖一带风景的特征。倪瓒的代表作如《容膝斋图》,近景是一组石块和五棵小树,中景亭子一个和两个坡岸一角,远景是远山。这是典型的倪瓒式的布局特征,又可称为三段式构图。这种构图的优势是让人对画面一目了然,景物之间关系明确、醒目、简洁,让人轻松愉悦,有很强的辨识度。这种布局对笔墨能力方面要求甚高。每一处看似不经意却又经意之极,笔墨少之又少,画面空间空旷通透。空白常常代表无边无际的太湖水,有时占据画面三分之二,特别是竖幅作品,在这种大片空白的空间里,倪瓒喜欢题长款诗文,书法常用小楷,追求晋人风度,有钟繇之神韵,又加入自己写意之精神,或题于中景和远景中间空白处,或题于左、右上方空白处,多则十几行,少则七八行,形成一个方正块面,与画面形成新的节奏和韵律,这也是倪瓒典型的章法布局特征。
三、外师造化
倪瓒善于通过对自然的观察写生和体验感悟,用最少的笔墨体现最丰富的自然规律。如《容膝斋图》前景的五棵树,分成两组,一组三棵,一组两棵,三棵一侧两正,两棵一大一小,大有叶,小只枝无叶。生活中的树木一般都会在树头有一两枝无叶的枝干,树叶朝南的方向长得密而多,朝北的那一方树叶少而疏。另外四棵树枝叶类型姿态各异。五棵树,寥寥几笔,却抓住了所有树木的共同特征,并表现了出来。
四、中得心源
倪瓒的画面离不开一样东西,那就是石。他超迷画石——特别是太湖石,堪称第二个苏轼。这与他所生活的环境有关系。在晚年,他以游山玩水为主,漂泊不定,足迹遍及浙江各市如宜兴、吴江、湖州、常州、松江一带等,以诗画作为主要兴趣和目的。这时期,也是倪瓒绘画的鼎盛期。他主要描绘的是太湖一带的风景,山水之间,清幽而秀丽,通过用心观察和年少时领悟传统的能力以及眼界,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具备,加之对自己生活的环境熟悉,于是通过提炼、概括、夸张等手法,创造了简静于一身的构图形式和笔墨技法,意境简约而平淡,清清静静,有不识人间烟火之感。同时他喜欢在石头旁配上不同的竹或树,竹如嫩竹、篁竹、晴天之竹、雨天之竹等,不同时期、不同季节的竹子姿势感受都不同,或正或侧,或高或低,变化丰富,简而不俗。这就形成了倪瓒的主要特征元素。
元之前的宋代,特别是北宋,占统治地位的画家作品基本以全景式构图为主,如郭熙的《早春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等,倪瓒家藏丰厚,少年时期对前朝作品反复揣摩学习,全身心地沉浸在读书作画的乐趣中,并从中提炼、凝华,形成自己的独特视角和笔墨语言。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无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为复命。”老子所谓的静,是大道之门。而倪瓒作品中就透露出这种静的状态。每一个时代的大艺术家如果要有所建树,必须是超越自我,思想高度自由,不受世俗的牵绊和禁锢。而倪瓒后来生活的变迁,不得不让他开始了一个人的自由和无拘束的生活,这种生活状态,恰好也符合上述条件。
综上四个方面,不难看出,艺术语言的形成和个人的生活环境、人生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简约美是一种高度的审美范畴,倪瓒用自己的大半生与青山绿水为伴,沉静于大自然,身心与自然达到高度和谐共鸣,悟得了自然山水的真性情,山水亦为他所抒怀,将心中的孤寂、无奈通过一勾一画之间,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山水画中。 (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
倪瓒,“元四家”之一,他的作品简约不失空灵、平淡不失天真,笔墨不多却又富有强烈的主观情感表达；虚处使人产生很多联想,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大境界。倪瓒在大自然纯粹世界中的体验、感悟,使作品达到了全新的高度,走向一个超脱的世界,超越了时间空间,并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笔墨语言和气质。
倪瓒身处元代,民族关系复杂,汉人地位低微,不被重用。一些艺术家更愿意寻求自然之乐,是解脱,也是逃避。倪瓒幼年生活丰裕,家藏画卷无数,耳濡目染偏爱书画。他从思想到行动都极为自由,得林泉之乐,于自然山川的审美关照中融化自我,甚至物我两忘。元代绘画的重点已不再是客观对象的真实再现,而是侧重笔墨的趣味,用笔墨抒发情感,倪瓒言:“不求形似,逸笔草草,聊以自娱。”在这个过程中,画家的主观情绪、审美观念,都得到充分体现。因此,在宋人看来,寒荒、萧疏、简淡等难以在绘画中表现的感觉,都在元代画家那里得到轻松的呈现。尤其是以倪瓒为代表的山水画将简约的形式感推向了颠峰。
倪瓒创造的新的艺术语言呈现简约之美,可以从四个角度来分析和探讨。
一、笔墨特征
倪瓒用笔用墨与同时代画家差别很大。大部分画家中锋用笔,但他不以中锋为主,特别是画石头,喜用侧锋皴擦,勾勒简而又简、随心行走,树干苍厚单纯,用笔虚多实少,树干时而中锋,时而侧锋,墨色淡而虚,入锋和收笔都是虚入虚出,笔与笔之间没有痕迹,复勾笔衔接自然,很难察觉,因此他的作品笔法极难临摹。淡和干是倪瓒在墨法上的特点,有人称之“惜墨如金”。放眼望去,一张画上迷迷茫茫,东西不多,虚虚实实没有重(墨)色,只有若隐若现的几笔横折线和几个聚散有节奏的墨点散落在画面上。虽然各种物象都不重,但极其生动。
二、布局样式
倪瓒的作品有他典型的风格——三段式,近、中、远三景,加上三或五棵小树,一个亭子和几块坡岸,寥寥几笔就准确而形象地勾勒出太湖一带风景的特征。倪瓒的代表作如《容膝斋图》,近景是一组石块和五棵小树,中景亭子一个和两个坡岸一角,远景是远山。这是典型的倪瓒式的布局特征,又可称为三段式构图。这种构图的优势是让人对画面一目了然,景物之间关系明确、醒目、简洁,让人轻松愉悦,有很强的辨识度。这种布局对笔墨能力方面要求甚高。每一处看似不经意却又经意之极,笔墨少之又少,画面空间空旷通透。空白常常代表无边无际的太湖水,有时占据画面三分之二,特别是竖幅作品,在这种大片空白的空间里,倪瓒喜欢题长款诗文,书法常用小楷,追求晋人风度,有钟繇之神韵,又加入自己写意之精神,或题于中景和远景中间空白处,或题于左、右上方空白处,多则十几行,少则七八行,形成一个方正块面,与画面形成新的节奏和韵律,这也是倪瓒典型的章法布局特征。
三、外师造化
倪瓒善于通过对自然的观察写生和体验感悟,用最少的笔墨体现最丰富的自然规律。如《容膝斋图》前景的五棵树,分成两组,一组三棵,一组两棵,三棵一侧两正,两棵一大一小,大有叶,小只枝无叶。生活中的树木一般都会在树头有一两枝无叶的枝干,树叶朝南的方向长得密而多,朝北的那一方树叶少而疏。另外四棵树枝叶类型姿态各异。五棵树,寥寥几笔,却抓住了所有树木的共同特征,并表现了出来。
四、中得心源
倪瓒的画面离不开一样东西,那就是石。他超迷画石——特别是太湖石,堪称第二个苏轼。这与他所生活的环境有关系。在晚年,他以游山玩水为主,漂泊不定,足迹遍及浙江各市如宜兴、吴江、湖州、常州、松江一带等,以诗画作为主要兴趣和目的。这时期,也是倪瓒绘画的鼎盛期。他主要描绘的是太湖一带的风景,山水之间,清幽而秀丽,通过用心观察和年少时领悟传统的能力以及眼界,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具备,加之对自己生活的环境熟悉,于是通过提炼、概括、夸张等手法,创造了简静于一身的构图形式和笔墨技法,意境简约而平淡,清清静静,有不识人间烟火之感。同时他喜欢在石头旁配上不同的竹或树,竹如嫩竹、篁竹、晴天之竹、雨天之竹等,不同时期、不同季节的竹子姿势感受都不同,或正或侧,或高或低,变化丰富,简而不俗。这就形成了倪瓒的主要特征元素。
元之前的宋代,特别是北宋,占统治地位的画家作品基本以全景式构图为主,如郭熙的《早春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等,倪瓒家藏丰厚,少年时期对前朝作品反复揣摩学习,全身心地沉浸在读书作画的乐趣中,并从中提炼、凝华,形成自己的独特视角和笔墨语言。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无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为复命。”老子所谓的静,是大道之门。而倪瓒作品中就透露出这种静的状态。每一个时代的大艺术家如果要有所建树,必须是超越自我,思想高度自由,不受世俗的牵绊和禁锢。而倪瓒后来生活的变迁,不得不让他开始了一个人的自由和无拘束的生活,这种生活状态,恰好也符合上述条件。
综上四个方面,不难看出,艺术语言的形成和个人的生活环境、人生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简约美是一种高度的审美范畴,倪瓒用自己的大半生与青山绿水为伴,沉静于大自然,身心与自然达到高度和谐共鸣,悟得了自然山水的真性情,山水亦为他所抒怀,将心中的孤寂、无奈通过一勾一画之间,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山水画中。 (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