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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阿初冬观庆邦

2018-12-05 作者: 逄春阶 来源: 大众日报
  □逄春阶

  大众知道他,是因他的小说改成了电影,小说叫《神木》,改成电影叫《盲井》。《神木》获了老舍文学奖,《盲井》获了柏林国际电影节“艺术贡献”银熊奖。电影捧红了导演李杨,捧红了演员王宝强,他依然是他,不声不响的小说家刘庆邦。上周末,在东阿,近距离接触刘庆邦先生,67岁的他,沉默着,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张着好奇的眼睛看,走路轻盈,一个安静的老者。他是我心中的一颗星。
  刘庆邦发表了300多个短篇小说,关键是,人家不仅数量大,而且质量高,几乎篇篇有看头。我也写小说,很惭愧,一年写不了两个短篇。作家张炜说:“庆邦这个创作量够大的,我写了大约130多个短篇。一个短篇是一个构思,一部长篇也是一个构思,谋篇布局,很费心,很劳神,写短篇小说,考验一个作家的功力和耐力,要耐得住寂寞,庆邦是个大劳动者。”刘庆邦笑笑,把目光收回来。他的短篇小说《鞋》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从题目上看,减得不能再减,就一个字。其他如《响器》《看秋》《回家》《空屋》《红煤》《断层》等都很直白,就这么简单,庆邦先生写小说,也如山水诗人孔孚先生写诗一样,用的是减法,减之又减,视多余为仇。比照现在好多掺水的所谓作品,刘庆邦有点不合时宜,刘庆邦的根深,他守着自己的底线。
  他的底线来自底层的历练。19岁起干煤矿工,9年矿区浸润,让他体味到了底层人的苦涩生活。他说的“底层”,不是泛指,而是实指,就是在地底下掘进的矿工,那些脸上带煤斑的矿工。煤斑,是矿工的标记——矿工常常会在井下受些小伤,而这些伤口会很容易沾上煤,煤尘渗透,会形成蓝色的煤斑。“只要看到这种煤斑,你就知道那一定是煤矿来的弟兄。”矿工上井喜欢喝酒,上街看女人,这叫“喂眼”,眼也跟嘴巴一样,需要喂!矿区难见女人,越缺越渴望。矿工们另一个消遣是喝酒,有时候空着肚子不喝酒,也能划拳。谈到酒,刘庆邦很兴奋,他说了仨字:“有酒好”。跟他一起来的作家朋友说,庆邦先生喜欢喝慢酒,小菜一碟,热酒一壶,渐至微醺。他喝酒也跟写小说一样,有了境界。
  来自底层,则不骄矜,随和,朴实。在东阿,登药王山,阶梯两侧有一根根突出的石拄,石柱顶部有个凸处,讲解员说,可以借此按摩劳宫穴,刘庆邦很认真地从底下第一个石柱开始,就把右手的劳宫穴放上,很认真地旋一下,讲解员说,劳宫穴是人身体里的劳动模范,能清心泻热、开窍醒神、消肿止痒等。刘庆邦笑笑,把劳宫穴在石柱上一旋,拾级而上。我问他,写了这么多,有没有写不下去的时候?庆邦先生又笑笑,说:“有。”《山东文学》主编刘玉栋说:“庆邦老师是劳动模范。他被誉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其实,除了短篇,还有8部长篇,30多部中篇。”我心里说,庆邦先生也如劳宫穴。
  微雨中登鱼山,拜谒曹植墓,伞下的刘庆邦一脸庄重。有人复述谢灵运当年说的话:“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刘庆邦说,谢灵运是写小说的,说出了不一样的话,顺口自我表扬了一把。他念叨着“鱼山”二字,是不是要写一篇《鱼山》的短篇小说呢?记得他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不论到哪里,都是在我心里写作,写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和内在的生活。要通过写作,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不断拓展心灵疆域,从而完善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更高贵。”
  来自底层的语言,像夏天深井里拔上来的水,透着一股清凉,一饮而尽,暑气顿消。刘庆邦的语言,就是这样的,很解渴。他说:“语言一定要朴实、准确、自然,高的境界就是要有味道,有自己的个性,把字吃透,把它安置在非常合适的地方去。安在不合适的地方,字是很难受的,字应该是一个活物。”字是活物,字不能关在字典、词典里,不能拘囿在干巴巴的文牍中,不能被套话套住,应该让它活起来、飞起来。
  不声不响的刘庆邦,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东阿的一切:存了三千年的阿胶制作工艺,曹植墓上的衰草、隋碑上的碑文,圈养的黑驴,还有烟雨迷蒙的黄河……我想,他一定是在心里找语言,找语言的节奏,找让语言活起来的通道。
  我相信,黄河笔会,定会催生出刘庆邦的新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