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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笔

醒来的鸟巢

2018-04-13 作者: 王德亭 来源: 大众日报
  □王德亭
  春天回来了,好像是去了一次远方,脸上还写着少许疲惫。万物醒来,连树上的鸟窝也醒了。你出门在外,从车窗望出去,一晃而过的树上的鸟窝很扎眼;你远足爬山,兴许还会看到一只喜鹊站在窝上,它的喙在羽翼下来回梳理着。
  喜鹊是做窝的高手,树木就是它的地场儿,枝杈是它的地基。鸟起房子,不用挖地槽,不用打灰桩,不用钢筋混凝土浇灌,也无须担心拖欠农民工工资。它就那样一根树枝一根树枝地远远衔来,插在一起,就像精卫填海。鸟巢的质量是没说的,经得了风,经得住雨,也能帮鸟们减少沙尘暴的侵害,当然也一样对阴霾束手无策。习惯在树上安家的喜鹊,大有进城的迹象。它们可不像有些农民,往城里“挤”是为了子女婚嫁,或是为了过过城里人的生活。农村的大树眼见得少了,城市的园林化建设,带来了大树进城,托赖一些大树进城定居,鸟拣着高枝儿飞,也忙着往城里赶。并不是所有的高枝儿都适合它们,人烟辏集的地方就不很合适,顶好,还要闹中取静。可就像病急乱投医一样,有时候它也会住不择地。
  单位院内有几棵大树——是法桐树,树按照人的意志往高里长,摩天的树很适合鸟搭窝,高高的枝杈上也的确有两三个鸟窝儿作了某种点缀,春天望过去,不同凡响。到了夏天,树叶浓密,鸟窝从视野里消失了,可还是常有鸟从叶丛里“噌愣”飞出来。树的一头是移动公司的一个信号塔,塔的高端有三层放设备的铁丝床,构成一个三角体,喜鹊瞄上了这个福地,每层搭三个窝,每层的窝儿都安在一个地方——三角架的角上,不知是哪个老师带出来的徒弟,倒讲究几何美。检修工人怕雷击失火,把鸟窝端了。谁知这些鸟认上这块风水宝地,又把窝搭起来。这样拆了建建了拆的几次,大约检修工人也无趣了,那九个鸟窝层层宝塔似的在那里,化为眼中一景。老冯头说:“野鹊野鹊,一年十窝。热煞一窝,冻煞一窝。不冷不热,恣煞一窝。”他的话,我很怀疑。喜鹊这样能生养,那就该节制了。可是在鸟的世界,它们生育肯讲计划吗?
  鸟算得上建筑师了,你只要看看一场风暴过后,鸟窝儿还在那里,你就不能不跷起大拇指。与鸟儿相比,无论是工程设计,还是建筑质量,有一些楼房则要脆弱多了。
  我对喜鹊充满感激,它是像麻雀一样留在我们北方过冬的鸟儿,跟大雁、燕子这样一年里要有一次漫长的远行的鸟相比,它对寒冷的适应能力要更强些。它不像三月归来的燕子那样挑食儿,非活虫不肯下咽,粮食草籽皆可下肚。如果没有它,我们的田野里只有吵得凶巴巴的麻雀,不知冬天我们会多么寂寞。喜鹊不依赖人,做窝儿白手起家,不像燕雀那样围着人家打转转,麻雀抠农人的屋檐,多少有些不要脸;燕子进农家,给人带来的是喜气和好运。
  人进了城,安居便不能照着自己的心思来了,当然也无法享受亲手搭窝的乐趣。有一个词儿叫“从众”,我们只能看开发商和建筑设计师的眉眼高低,为见风就涨的房价埋单。要下一套房子,就等于绳捆索绑,就得结结实实当若干年房奴。还得在等待中煎熬,开发商会把交房时间像皮筋那样拉长再拉长,让你等白了头。我也想换一套可心的房子住,但钱不是土坷垃,你得发狠做一回玛蒂尔德。那天我回老家去,张叔正在收拾园子地。他停下手中的锄头。他是太河水库建设的移民,心里金贵土地,看不得土地荒着。我跟他搭讪,他说,楼住着舒服吗,我看二乎。你看鸡进了笼儿没有?城里人跟上一只鸟儿自在?恰此时,一只鸟一脚蹬开树枝,飞过我们头顶,飞远了。它听懂我们了吗?
  我做了一个梦:我化为一只鸟儿,站在高枝儿上,看着自己一口一口衔来树枝垒起的鸟窝儿孤芳自赏。我在万绿丛中,安家的树是树林中的一棵,好大一片树林啊,一眼望不到边。我飞下来,一点一点飞下来,怪哉,没有看到搧动翅膀,却分明是平稳地飞下来的。我醒来,窗外一颗亮亮的星伸手可捉。我尊奉农人的习俗,梦在太阳出来之前是不能说出口的。第二天跟爱人说起,她呵呵一笑,能得你,你要是只鸟就福气了。翅膀在自己身上长着。
  醒来的鸟巢在树上。树是活的。我欣赏鸟巢,须仰视才见,也正好舒展舒展不争气的脖颈。鸟果真是值得我们艳羡的族群吗,从楼居到鸟窝的距离,就是我们人类由地球到天堂的距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