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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生命以必须的方式存在——

第九次在天堂(1)

2018-01-11 作者: 裘山山 来源: 大众日报
  □裘山山

  《第九次在天堂》中,“吟唱高原”,是裘山山军旅题材中最具代表性的系列;“那时的爱情”,写不同时代军人和军人家属的感情生活;“一个让人的远行”讲述平凡军人的军旅人生、展现当代中国军人气质、理想与追求;“寻找”,讲述和平年代军中英雄人物的英勇故事。
  裘山山,女,1958年出生。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我的爱情绽放如雪》等。

  樟木的青春
  我去过很多次日喀则,却从来没到过樟木。也许我和樟木的缘分深埋在岁月里,不到今天就无法显现。
  樟木是中尼边境的一个小镇,也是个历史悠久的通商口岸。海拔只有2300米,青山绿水,完全不像西藏高原。所以一到樟木,我的呼吸就顺畅了,脑子就清醒了。
  难怪樟木边防连的最高长官跟我说,我们在这里很幸福。他说的幸福,是相对于他原来所在的岗巴营,那里海拔4700米,完全是一个不宜人类生存的世界。
  这位最高长官,就是八零后指导员曹德锋。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说话总是带着笑意。西藏的紫外线没让他变黑,但已经有了“红二团”。虽然从军龄上说我是老兵他是新兵,但就进藏而言他是地道的老西藏,已经十五年了。我问,你八几年出生的?他看我拿个本子在做笔记,就说,我是八二年出生的,但你就写八一年吧。我问为什么?他说当兵的时候年龄不够,我自己改大了一岁,档案上现在都是八一年了。
  在后来的采访中,我又遇到两个为了当兵把年龄改大的西藏军人,想想那些为了当官把年龄改小,小到比弟妹老婆都小的人,真觉得这人和人之间,竟有那么大不同。
  如此,曹德锋是十七岁入伍的,而且是背着父母偷了户口本去报名的,并主动要求到西藏部队。那是1999年。说到动机,很简单,一是他三叔是军人,给了他很多向往;二是家里困难,当兵可以给父母减轻负担。当武装部把通知发到他家时,他父母大吃一惊。父亲很生气,母亲却开明地说:“去吧,男孩子,闯闯也好。”
  可是这个“闯”,却非同一般。在日喀则新兵训练的三个月,曹德锋苦到哭,给父母打电话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住土坯房,高寒缺氧,这些都不够列入苦的名册。每天顶着风沙训练,摸爬滚打,也是应该的。要命的是,曹德锋的胳膊和膝盖都受了伤,依然得一瘸一拐地参加训练,怕老兵骂他装蒜。后来胳膊上的伤口化脓感染,血水渗透了棉袄,才得以去卫生队包扎。
  曹德锋伸出他的双手给我看,个个指头的关节都偏大。他说,这是在沙砾地上做俯卧撑做的,变形了,恢复不到以前了。
  这么苦了三个月之后,甘也没来,新兵训练结束,曹德锋直接被分配到日喀则海拔最高的边防营:岗巴边防营。驻地海拔4700米,是一个我去了绝对睡不着觉的地方。由于文化程度高,人机灵,他被选中当了通讯员兼文书。第二年便申请考军校,去了分区举办的文化补习班(相当于高考班),渴望着通过读军校改变命运。
  曹德锋在补习班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对于考上军校信心满满。但是,挫折再次降临。组织上忽然发现,他的档案“有问题”。原来,当兵体检的时候,一个医生给他填体检表,把学历写成了初中,曹德锋看到了及时纠正说,我是高中。那位填表的医生满不在乎地随手将“初中”二字涂掉,改成“高中”。就是这么一涂,变成了“档案有问题”。因为,组织上有理由怀疑是他自己改的。
  负责补习班的干部很同情他,说给你三天时间吧,你打电话让家里想办法去改过来。曹德锋苦笑着跟我说:我上哪里去想办法?我父母都是农民,我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而且,那个时候通信联络也非常不便,打电话找个人都难。他只好眼睁睁地错过了高考,打起背包回到连队。
  听到这里我真是觉得又心酸又生气,那个可恨的医生,真可谓草菅人命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经意地被另一个陌生人掌握着。曹德锋很生气,却没有气馁,于当年年底申请改为了士官。他说我吃了那么多苦,当两年兵就回家,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