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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走过的路,也是人走过的路——

春牧场 45

2017-12-15 作者: 李娟 来源: 大众日报
  □李娟

  很快,越来越多的牧人陆陆续续跑来向我要瓶子了。有时实在没空瓶子了,只好把药丸倒出来,腾一个给他。但倒出来的药丸又没处放,只好一口气全吞进肚子。
  这片牧场的牧羊人聚到一起时,问候完毕,各自掏出烟盒卷莫合烟。五个里保准有三个是一模一样的白色扁平塑料药瓶。
  这是我对大家造成的影响之一。
  扎克拜妈妈一家很节俭,但不知为什么偏就不爱惜衣物。除了特别满意的一两件好衣服深压箱底,百年难得穿一次之外,其他衣服都当一次性的穿,有时睡觉都不脱下来。赶牛放羊回家,浑身总是被挂得东飘一块西吊一块,风一吹,翩翩然。等买了新衣服又拼命穿新的,旧的那件就成了抹布,或拆碎了补这补那,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裁缝李娟进入这个家庭之后,整天为大家缝缝补补,于是衣服的新旧更替频率明显降低。卡西缠着妈妈买新衣服,抱怨这个也是破的,那个也是破的。妈妈就会呵斥她:“让李娟给你补!”
  衣服破得最快的是斯马胡力,他不但要辛苦地放羊,还要辛苦地和人打架。
  妈妈总像缝毡子一样给兄妹俩补衣服,针脚长得触目惊心。从这一针到下一针,恨不能直接划过太平洋。补好后,反而更不结实了——那些线头容易挂住路过的树枝或石片。
  而我的针脚细密(亏妈妈提供的针跟牙签一样粗),把裂缝处的布边朝里卷好再补。补好后,还额外在背面垫一块布片帮衬着密密缝上,使之更结实。补好后也不太影响外观。
  由于我本领高强,而且不收费,大家都非常尊重我这一手艺。当我补衣服时,大家忙得团团转也舍不得让我停下手上的活儿给搭把手。有时哈德别克过来串门儿,也会脱下外套请我帮忙把后背的三角口处理一下,口气极其恭敬小心。
  为了利用好我这个技术性人才,妈妈时常搞些小创意。比如把一件旧衣服的袖子拆下来,让我帮她缝在围裙上。于是围裙一下变成了反穿罩衣。然后再要求我把没了袖子的那件衣服缝在一条半身裙上。于是,很快组装出一条背心长裙。
  整个过程中,我按着她的思路,精心处理各个细节,令她十二分满意。要知道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忍不住再抱怨一下那枚针——那么粗,要多难用就有多难用。
  哎,像我这么能干的人,应该在毡房门口挂个招牌才对,接点儿零活赚点儿零花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又想起好几年前,在山野里游荡时,曾路过一个毡房密集的山谷。其中一顶毡房外就挂着这么一个招牌,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简单地画了一台缝纫机。进去一看,果然是一个简单的裁缝店,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台手摇缝纫机,收费却毫不客气。
  斯马胡力兄妹俩几乎每天都会带一块伤回家,衣服更是天天挂彩。也不知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样的惊险,不就放个羊嘛。
  我给卡西补裤子,发现她的裤子全都破在同一个地方——屁股右边,而且全是被尖锐物刮出的小三角口。我四处寻找原因,最后扒着她的马鞍一看,难怪,上面有一个铜饰断了一个角,茬口非常尖利。我找来透明胶布,想把那块茬口封住。但这个姑娘坚决不同意,说太难看了。奇怪,难道穿着屁股上补丁叠补丁的裤子就不难看了?
  大约因为马鞍是贵重的器具,要庄重对待。而衣服裤子都是便宜货,怎么拾掇都不过分。
  我只好继续帮她在屁股上打补丁。
  我的马鞍上也有一个凸出的装饰扣,有两次刮破了我的裤子,还有一次刮破了我的衣服(抱着马鞍往下爬时)。真想悄悄拆掉它,但它毕竟是纯银的,搞不好比我的裤子还贵。
  总之我做的这些事,大约使家人体会到了品质生活的一点儿甜头,于是再没人愿意穿着破衣服出门放羊了,多多少少讲究起来。我要是某天犯懒,破衣服接过来往旁边一扔,半天没动静,大家还会很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