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往事·发现

中国村庄的名字,来历复杂,来源甚广,这些名字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记忆符号。在滨州渤海岸边的“帝赐街”,就给人一种历史的久远和帝王文化的厚重,让人有了遐想的空间和探究的欲望。

帝赐街的那些人和事

2017-09-06 作者: 陈巨慧 来源: 大众日报
  康熙版无棣地图
  帝赐街村景  李文明 摄
  帝赐街出土的石器
■ 古村落寻踪
  □ 本报记者 陈巨慧
    本报通讯员 杜秀峰 王青

  在滨州市渤海岸边有个村庄, 看上去与多数当地村庄并无二异,却有着一个大气响亮的名字——帝赐街。单从字眼上看,帝赐街极易让人联想到它自身的不平凡,这里定会有着一段极不平凡的历史。
  帝赐街原为无棣县马山子镇的一个村落,2010年滨州市北海经济开发区成立后,脱离无棣县,和马山子镇一起划归滨州北海经济开发区管理。
  穿过村子的街巷,坐在耄耋老人的土炕上,我们倾听着岁月浸染的往事。在老人烟袋上升腾的袅袅烟雾里,邂逅过去与现在,乡土与古意。
皇帝驻跸 筑殿跑马
  清康熙九年(1670年)编纂的《海丰县志·疆域志·古迹篇》载:“帝赐街,在县东北60里,相传汉武帝驻跸建此街。”乾隆三十二年(1768年)嘉平月《帝赐街蔡氏本纪》:“海丰乃古无棣郡,帝赐街则县志载,汉武帝驻跸所建。”海丰县是无棣县的古名,汉武帝真的在此驻跸过吗?他为什么来到鲁北滩涂这么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帝赐街这个年代久远的村庄到底蕴含多少曲折传奇的故事?
  相传,秦汉时期,帝赐街所在地域位于碣石山正东约10公里,当时地处海滨,铺(堡)、码头遍布,当地居民主要以农耕、捕鱼、晒盐为业,多散居于海边高地之上。无棣县文史专家于长銮先生考证说,汉武帝到滨州沿海游巡,是为了感谢一个对他有恩的同胞姐姐——阳信公主刘婧。汉朝时,一般以公主食邑或夫家封邑所在地称呼公主,而刘婧的食邑是阳信,故称“阳信公主”。后来,因刘婧改嫁给了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又名曹时),所以又称“平阳公主”。
  汉武帝如此感谢姐姐,是因为刘婧是自己的大媒人。刘婧见武帝刘彻无后甚是苦闷,遂在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煞费苦心地把自己府里的歌妓卫子夫献给了弟弟。后来,卫子夫不负刘婧厚望,为刘彻生下三女一子,倍受宠爱,于元朔元年(公元前128)被册封为孝武卫皇后。后来,丧夫守寡的刘婧改嫁给汉匈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卫青,卫青正是卫子夫的弟弟。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刘彻与卫子夫之长子刘据被立为皇太子。
  汉武帝刘彻在位54年,一生中曾八次到过泰山,其中五次登顶。公元前110年3月,汉武帝再次巡幸泰山,因泰山草木尚未萌芽,就令人先上山立石,自己则东行去了滨州沿海,并登临禹贡碣石(今无棣县碣石山)。汉武帝巡游滨州沿海,主要是为了感念当年姐姐刘婧的成人之美,他要亲眼看看姐姐的封地阳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据说,在巡游期间,汉武帝的外事活动很多。某日,他巡幸至碣石东侧一村,见民风古朴、子民拮据,于是金口玉言道:“免去此村税赋。”于是,此处便有了帝赐街这一村名。
  当地乡民对于帝赐街这一村名为汉武帝所赐的说法,深信不疑。据传,汉武帝不仅来过这里,他的随从经常骑马经过,又在十字街上拴过马,所以这里又叫跑马街。汉武帝还在村里建了一座宫殿。据村里老人说,小村庄里曾经有过一座恢弘庄严的帝王行辕,现在只剩下高台子了,老人们都把高台子叫大殿,说是皇帝在那里住过,“这个村名是皇帝赐的,天下无二村,没有重名的”。
交通枢纽 渔盐兴盛
  打开清康熙九年编纂的海丰县志地图,会惊奇地发现,帝赐街地理位置的独特。帝赐街的左边靠近沙土河(古马颊河),右边是旧黄河(沟盘河、秦口河);西南面为八个柳铺(堡),西北一溜码头;北邻渤海,东部为五龙堂古道和沾化县界,由此不难看出帝赐街交通便捷,为鲁北重要的交通枢纽、货物集散地。
  滨州北部沿海制盐业的发达,在文献记载上亦十分丰富。据记载,早在炎帝时代,即有夙沙氏在今鲁北和胶东海滨“煮海为盐”,姜尚治齐,更是把发展盐业作为基本国策之一。公元前685年,管仲相齐,对盐实行“官山府海”的国家专卖政策,盐法由此而兴。西汉元封年间,为强化专卖,全国设置盐官37处,山东即有11处。唐代“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当时山东缴纳的盐税为70万缗,占全国年收盐利的11%以上。此后,自宋代至明清,山东成为统治阶级推行各类盐法的重点地区。直至今日,鲁北地区亦是我国重要的产盐区。
  据《管子》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北海”即渤海。《山东盐业志》载:早在公元前11世纪,姜尚治齐,鉴于这里“负海泻卤,少五谷而人民寡”乃把发展盐业作为基本国策之一。无棣县志又载:公元前11世纪(周初)姜太公封于齐,兴渔盐之利,齐国因以富强。《春秋左氏传》中有“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的记录。《左传》中所言“无棣”既“无棣邑”,包括今日无棣及以北区域。由此看出,齐时,此地已为渔盐之区。
  《无棣县盐业志》载:西汉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桑弘羊掌管盐铁,在产盐较多的地区设置盐官,共二十八郡,渤海郡为其中之一。辖阳信,县治设于信城,即今无棣信阳城。此为朝廷直接选派盐官之始。唐太宗太和二年(828年)山东沿海棣州的蛤垛盐池,年产盐达数十万斛;到了金世宗大定二十年(1180年)山东盐司与沧州盐司合并,改为海丰盐使司;元太宗二年至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30年-1287年)在无棣县境西北,鬲津河沿岸,建有海丰、海润、海盈三场……
  《帝赐街蔡氏本纪》载:“……吾始祖于永乐二年自滨州秦台迁居于此。棣海盈场灶籍……”“海盈场”在帝赐街也得到了印证。
神笔蔡淦 掷笔补点
  帝赐街历史悠久,不少名人轶事为村里人津津乐道。
  《海丰帝赐街蔡氏族谱》记载:六世祖淦,字云舟,副榜贡生考,授正八品任河南兰阳县丞。族谱中的六世祖淦,就是蔡淦,曾在河南兰阳、山西等地做过官。据帝赐街90岁的蔡鸿邦老人讲,蔡淦与海丰桃花岭的杨巍是同窗。蔡淦少年天资聪慧,写得一手好字。后来杨巍在朝廷当了大官,常常在皇帝面前夸蔡淦的字写得好。
  有一次,杨巍陪同皇上巡视太原。来到太原城下,皇上见城门上方大匾上的字迹模糊,扭头对杨巍说:“把这匾上字让人重写一下吧。”“遵旨!”杨巍赶忙答应。进了太原城,待皇上用过膳后,杨巍把当地书法名家写得字请皇上御览,皇上看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杨巍又让身边几位大臣写,结果皇上还是不满意,杨巍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过了一会儿,皇上对杨巍说:“记得你说过蔡淦的字天下无双?立即找人把蔡淦叫来!”杨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骑快马去寻蔡淦。
  第二天晌午的时候蔡淦赶来了,见驾完毕,即挥毫泼墨,直接在大匾上写下“大原”二字,皇上点了点头说:“挺好,挂上去吧。”据说,那天皇上喝了点酒头有点晕,也没看仔细。大家一听皇上让挂谁敢不挂呀。匾就挂到城门上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蔡淦的字。夸着夸着,大家不吱声了,傻了眼。唉,咋把太原写成“大原”了?
  其实这是蔡淦故意写的。
  大家正想着把匾摘下来的时候,皇上酒醒了,骑着马出来看匾。皇帝遮眼一看:“哈哈,蔡淦呀蔡淦呀,你的字虽笔力秀健,意态秀拔,但是欠功夫呀,少一点呀!”见皇上说这样的话,杨巍心想:完了,蔡淦这下完了。官员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蔡淦不慌不忙,一拱手说:“万岁爷,你看点在这里了!”说罢,飞身上马一拨马头跑出离城门十丈开外。只见他袍袖藏饱墨之笔,运足腕力,转身扬手就把笔往城门上掷去,只听“吧嗒”一声,笔头不偏不歪正好戳在“大”字腿叉之中。“妙哉!真乃神笔蔡淦也!”皇上脱口而出。 
  众大臣一片喝彩,谁知道蔡淦光顾了高兴了,忘了谢恩。打那以后,这事像座山似的一直积压在心头,后来竟得了抑郁症。但神笔蔡淦的美名却在大江南北流传开了。
  蔡淦任上期满就回了老家帝赐街养病,在故里善终。现在村子的边上有座大坟头,人称作官坟,就是蔡淦的坟。
名儒符周 替民伸冤
  清末,替民申冤的名儒蔡符周也是帝赐街人氏。《海丰帝赐街蔡氏族谱》载:蔡符周,名久常,号燮南为蔡氏第十八世祖,庠生。少年英俊,才华横溢、为人仗义,曾在天津卫给官宦子弟当教书先生。据村里老人说,冯国璋、段祺瑞、张鸣岐、王士珍及直隶总督的公子、小姐都跟他读过书。
  清朝末年,河北盐山县发生了一起命案。盐山县所辖北部一镇,有一蔡姓规矩人家小女盈盈,长得俊俏清秀,盈盈与母亲上街之时被当地富家浪荡公子看中,当众调戏不成,尾随跟踪,夜里越窗玷污了盈盈,盈盈不堪其辱上吊自尽。
  这原本是件一目了然的案子,但富家给盐山县官使了银子,并买通了当地流氓地痞做了伪证。那县官断案时硬是来了个烧鸡大窝脖,竟裁决盈盈系通奸羞臊自杀,与富家子弟毫无干系。盈盈父母哪里肯依,在县衙门前大哭大闹,击鼓喊冤,均被县官命人乱棍打出。父母痛不欲生,盈盈的父亲气血攻心,当场气得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盈盈母亲为给丈夫寻医救命,只得流落盐山街头要饭乞讨。
  这时,海丰县高井村人张昆山,正调来盐山做县丞。据《海丰高井张氏族谱》载:张玉琦字昆山,廪生。光绪乙酉拔贡,乡试中举。任直隶州候补州判,官从七品,例授征仕郎。署理宁津县事、曾任盐山知县。
  张昆山见此情景也甚是可伶和同情,但县衙断案之事知县一手遮天,自己一偏职无能为力。
  张昆山瞅了个机会,拦住盈盈之母,出主意要她去天津府(实为直隶总督衙门)找蔡氏同宗蔡符周帮忙伸冤。张昆山告诉盈盈母亲,蔡符周庠生出身,虽然没有官职,但在天津府给总督的公子做私塾先生,他肯帮忙定可成功。
  这天津自清朝中期就一直接纳着京城的官宦子弟,其家庭教师大多是全国各地的名儒,蔡符周就为其中的一员。张昆山与蔡符周是同乡,两人交往甚密,他还亲自修书信一封给蔡符周,告知了少女的冤情,让蔡符周帮忙打这场官司。
  盈盈母亲依照张昆山嘱咐来到天津府,找到了蔡符周后哭诉事情原委。蔡符周听后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他深思了一会儿,对盈盈母亲说:“总督衙门老爷的公子虽然跟我读书,但我直接出面不妥,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和反感。你看这样行不?我重写一份状子,你就在总督府前伺机拦路喊冤,你可由此胆量?”“恩公,我已被逼得家破人亡,要不是女儿大仇未报,早就结束自己的性命随女儿而去了,我死都不怕,咋能不敢!”盈盈母亲愤愤地说。蔡符周又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自己掏钱给盈盈的母亲安顿好住的地方,让她等消息。
  这天,蔡符周打听到总督老爷在府上会客,就悄悄给盈盈母亲送了个信儿。待总督老爷送客出门之际,盈盈母亲头顶状子像疯了一般飞奔过去,跪倒磕头大声喊冤。
  这时,蔡符周也假装有事来拜访总督老爷。总督老爷被吓了一跳,但见有客人在场,不便发火,耐着性子听完少女母亲的申诉。老爷当即表示,要为少女母亲做主,调查此事。
  蔡符周趁机在来客面前大大夸赞了总督老爷一番。说老爷爱民如子,真乃包青天在世云云。直夸得总督老爷心花怒放,当即叫来执勤官安排心腹之人速去盐山暗访。不几日,暗访的人回来,详报了实情。老爷一听,此案果然与申诉状所言分毫无差。遂下令把那富家浪荡子弟直接带到天津受审。总督想起蔡符周给他提醒的那句话:“此案可是总督老爷爱民如子、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当即差人把蔡符周叫来询问他对这案子的看法,蔡符周趁机说:“审理这案子并不难,关键得有铁的证据,虽然咱们派人暗访掌握了实情,如果有实物证据更好了。”“我听说,女孩的房间曾留下一个男人衣服上的盘扣,若是强奸,那贼人身上必有伤痕。”
  第二天,总督府门大开,门前人山人海都来看总督公开审案。果不出所料,那浪荡公子就是个空皮囊废物,在大堂之上吓得体如筛糠。总督命人扒下疑犯的裤子,果然见下体有被抓伤的疤痕。又拿出衣服盘扣问质,富家子弟看看抵赖不过就从实招认了,并当堂签字画押。
  为平民愤,总督下令于闹市绞刑处死了富家子弟。又下令免了盐山知县的职,把县官打入了大牢治罪,替少女盈盈报了仇伸了冤屈。
村名更迭 民心所向
  帝赐街是老祖宗留下的村名,村民们无不引以为荣且倍加珍爱。1939年1月28日,日军上尉指挥官村尚带领200多东洋鬼子第二次侵占无棣县城。“日本鬼子来无棣之后,到处烧杀抢掠,硬是生生把帝赐街村名给改了。”蔡鸿邦老人告诉记者,小鬼子扫荡帝赐街之前,以为这个地方肯定是繁华富庶的市镇,对帝赐街垂涎三尺,来到之后却大失所望。当时帝赐街附近村落由于连年灾荒兵匪掠夺,人民处于水深火热、饥寒交迫之中。小鬼子看到的是破烂不堪的土坯房子,狭窄的小巷,仅仅能容一辆马车同行的坑洼烂泥街道。“小鬼子恼怒了,连连摇摇头,这是什么街?还是皇帝赐予?简直荒唐至极!一气之下说,不要叫帝赐街了,叫帝赐庄吧!硬是把咱帝赐街改为了帝赐庄。”
  鬼子占领距离帝赐街10公里外的埕口街之后,经常召集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集合到埕口街开大会,让人们去听鬼子大东亚共荣的宣传。
  这天鬼子又差人传信来,让帝赐街的男女老少去埕口街听鬼子训话。村里的男女老少无奈放下手里的活儿,三五成群地步行着去埕口街。到了埕口街,人们看见在十字街西面的空场子上早搭起了一个戏台棚子,一个鬼子军官挎着东洋刀站在戏台中间,两边立着两排端着刺刀的鬼子兵。翻译官牵着一条黑色的大狼狗,站在旁边,鬼子说一句,翻译官翻译一句。
  “帝赐街离埕口那么远的路,老百姓们都得起个大早步行到埕口听鬼子驯话。鬼子好歹毒,按照花名册每个村点名,要是有人来晚了,他们就叫彼此对打,扇对方的耳光,不真打就用枪托揍老百姓,常常是老百姓彼此打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鬼子却在旁边拍手哈哈大笑。”蔡鸿邦说。
  大概是1941年,鬼子在埕口街到下洼两个沿海港口之间修了一条公路。沿途经过帝赐街,鬼子把村里老百姓用刺刀逼到公路上,让老百姓用脚踩土踏实路基,踩一层垫一层。这下可苦了那些缠脚的老太太、新媳妇,累得她们脚肿得斗大,鞋子都穿不进去,但鬼子可不管这些,照样逼着她们去踩踏土,结果好多人疼得当即昏死过去。
  抗战胜利后,帝赐庄又改回了帝赐街。新中国成立后,村内骡马大车与日俱增,村内所产鲜枣及所晒海盐等海洋产品皆以大车套运出村贩卖,以为营生,帝赐街似乎又找寻到了昔日的繁华。然而,“文革”期间,红卫兵觉得帝赐街这个村名封建迷信色彩太浓,就将帝赐街改成了朝阳村。但是,村民们都不认可,赶集上店对外联系依旧叫帝赐街。人们都说朝阳村都不知道在哪里?可地图上标注着咱帝赐街,这是谁也不能改的!
  1974年后,帝赐街的村名终于又改了回来。“大家还是觉得帝赐街亲切,叫着顺口,帝赐街都这么多年的历史了,都有感情了。”帝赐街村支部书记蔡元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