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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殿封
在杨盘集和其他地方的集市上,有人从事着一种极其特殊的“职业”:欻吃。村民习惯叫他们“欻百户”。
这是一个如今已经几乎消失了的“职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可能对此很生疏了。
啥叫欻吃?
欻,词典上的解释是“忽然”“迅速”的意思,用语诸如:欻忽,欻然,欻疾,欻霍等等。
欻和吃二字联用为欻吃,在这里的意思,是指突然迅疾出手,把别人的东西公开抢了来自己吃。因为欻吃的人逮着谁的抢谁的吃,因而大家统称他们欻百户。凡是欻百户,都是智力有缺陷的人,都是单身无人照管的人。
我们当地,一个人到了成年,外人一般就不再叫你的小名了,不然,显得对你不够尊重。对欻百户则不然,虽然他们已经成年,甚至中年、老年,人们也往往直呼他们的小名,又往往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冠以一个“傻”字,比如:傻栓、傻亭、傻河什么的。
欻百户,是贫穷年代的特殊产物。欻百户在旧社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最初二三十年里,也时有出现。当时农村生活困苦,有的“半傻”无依无靠的人吃不上饭,饿极了,就到集市、赶会、唱戏等人群集中、有买卖熟食的场所当欻吃。欻百户走在赶集的人群中,向熟食摊靠近,趁着卖主或者买主不注意,“欻”地抢了刚出锅的馃子、包子、馒头疾走。被抢了食物的人在后面呼喊追赶,他在前面边走边大口吞吃。眼看要被人追上,就往没吃完的食物上“欻、欻”吐唾沫,把食物弄脏。食物的主人见此,嫌脏,或者不追了,气地骂几句脏话,或者追着欻百户打两拳,也就算了。一个集日下来,欻百户不知挨了多少骂,遭了几次打,但闹个肚儿圆。
新民表哥姥娘家村里有位年轻的欻百户,我在集上看到过他欻吃,他还欻吃过我二女儿买的馃子呢。这个年轻的欻百户小名叫成,大名叫刘观平,人们叫他“傻成”。其实,他起初不傻,并且很聪明,在小学读书时老实听话,学习挺好,在村里不偷不抢。他单身一人,三年自然灾害时谋生下东北落户,当了生产队长。这期间,因为瞒产私分给社员粮食被告遭批斗,心胸窄,想不开,精神受刺激回到家乡。他精神不正常,在生产队很少参加集体劳动,口粮分配自然少,缺吃少穿,从此走上了赶集欻吃的路。他脸不洗,发不理,衣不整,浑身上下脏兮兮,五冬六夏敞着上怀,欻了包子、馃子、糖葫芦,往怀里一揣回身就走。被歘走食物的人追上去骂他,巴掌落在身上,他脊背一弓,脖子一缩,头一低,嘿嘿笑,跑走了。
有一次,刘观平在杨盘集上欻吃供销社馃子铺的馃子,炸馃子的小李很生气,挥起煤铲子砸过去,刘观平的头上被豁了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刘观平自己没说什么,周围赶集的人觉得小李下手太狠了,看不下去了。不管咋说,他不就是欻了几个馃子吗?他不是没饭吃饿的吗?他不是少个心眼儿吗?你个正常人怎么能跟个傻子一般见识呢?一打二吓唬地把他赶跑不就完了吗,怎么真打呢?人们纷纷数落小李的不是,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刘观平远房当村支书的哥。支书哥看了刘观平的伤口不干了,立马找到供销社主任理论此事。支书哥气呼呼地说:“你们不要以为他是傻子没人管,就可以随便打骂,怎么着,欺负他家没人了是吗?他还有院中的兄弟爷们,还有全村的乡亲!”供销社主任自知理亏,好话说了一笸箩,派人领着刘观平到杨盘卫生院敷药治伤,负担了全部药费。
杨盘一带的欻百户,还有一个进过卫生院治疗的,但不是因为挨揍受伤,而是因为吃撑了。
这个欻百户家住杨盘东街,姓孙,从小人们叫他“肥”。每逢集日,他就去欻吃。1975年秋天的一次集上,供销社副食店的仓库门忘了关,不知怎么让肥瞅上了,他趁人不注意钻进了仓库。仓库里存放着糕点、饼干、红白糖等食品,肥饥肠辘辘,逮着饼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猛吃,直吃得食物顶到了嗓子眼儿再也吃不下去,撑得走路不能迈大步。他吃的都是干货,又没喝水,食物在胃里遇到胃液,消化的不如膨胀的快,胃蠕动受阻,这下子坏事了,胃哪里受得了。肥胃疼得捂着肚子喊爹叫娘,乡亲们急忙把他送到杨盘卫生院。
肥被抬到卫生院的时候,已经疼得昏过去,手里还抓着一包饼干呢。再转往县医院来不及了,医疗队医生紧急给肥做了手术,从胃里取出淤积的饼干,救了肥一条命。
欻百户欻吃别人的食物,乡村人对他们却并不记恨,也不仇视。因为人们明白,欻百户不同于集市上的三只手小偷,更不同于半宿劫道、夜入民宅的强盗,他们不是秉性顽劣故意作恶之人。这些人都是因为“傻”点少个心眼,又孤独无依,吃不上饭,才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不偷不抢其他财物,只是图口吃,填饱肚子。所以,多数人对欻百户是理解加原谅。我在杨盘集上不止一次看到,不乏有心善的人,同情欻百户,把自己买的食物送给他们吃；看到欻百户挨打,上前劝说打人者住手,别计较他们。其实,欻百户一旦能吃饱穿暖,也就不去集上欻吃了。前面说的那个刘观平,自从村里解决了他的吃饭问题,就不到集市欻吃了。
随着欻百户的产生,欻百户这个名字的使用在当地民间有了延伸。一家人、一伙人中,吃饭时如果谁对吃格外亲,吃得快,抢着吃,没个吃相,家中的父母、同伙中人见此,往往来一句:“抢吃啥?看看你,跟个欻百户!”
欻百户,依靠欻吃生存的人以后可能没有了,由这个名字派生的名词的延伸意思,大概还要存在下去。
在杨盘集和其他地方的集市上,有人从事着一种极其特殊的“职业”:欻吃。村民习惯叫他们“欻百户”。
这是一个如今已经几乎消失了的“职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可能对此很生疏了。
啥叫欻吃?
欻,词典上的解释是“忽然”“迅速”的意思,用语诸如:欻忽,欻然,欻疾,欻霍等等。
欻和吃二字联用为欻吃,在这里的意思,是指突然迅疾出手,把别人的东西公开抢了来自己吃。因为欻吃的人逮着谁的抢谁的吃,因而大家统称他们欻百户。凡是欻百户,都是智力有缺陷的人,都是单身无人照管的人。
我们当地,一个人到了成年,外人一般就不再叫你的小名了,不然,显得对你不够尊重。对欻百户则不然,虽然他们已经成年,甚至中年、老年,人们也往往直呼他们的小名,又往往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冠以一个“傻”字,比如:傻栓、傻亭、傻河什么的。
欻百户,是贫穷年代的特殊产物。欻百户在旧社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最初二三十年里,也时有出现。当时农村生活困苦,有的“半傻”无依无靠的人吃不上饭,饿极了,就到集市、赶会、唱戏等人群集中、有买卖熟食的场所当欻吃。欻百户走在赶集的人群中,向熟食摊靠近,趁着卖主或者买主不注意,“欻”地抢了刚出锅的馃子、包子、馒头疾走。被抢了食物的人在后面呼喊追赶,他在前面边走边大口吞吃。眼看要被人追上,就往没吃完的食物上“欻、欻”吐唾沫,把食物弄脏。食物的主人见此,嫌脏,或者不追了,气地骂几句脏话,或者追着欻百户打两拳,也就算了。一个集日下来,欻百户不知挨了多少骂,遭了几次打,但闹个肚儿圆。
新民表哥姥娘家村里有位年轻的欻百户,我在集上看到过他欻吃,他还欻吃过我二女儿买的馃子呢。这个年轻的欻百户小名叫成,大名叫刘观平,人们叫他“傻成”。其实,他起初不傻,并且很聪明,在小学读书时老实听话,学习挺好,在村里不偷不抢。他单身一人,三年自然灾害时谋生下东北落户,当了生产队长。这期间,因为瞒产私分给社员粮食被告遭批斗,心胸窄,想不开,精神受刺激回到家乡。他精神不正常,在生产队很少参加集体劳动,口粮分配自然少,缺吃少穿,从此走上了赶集欻吃的路。他脸不洗,发不理,衣不整,浑身上下脏兮兮,五冬六夏敞着上怀,欻了包子、馃子、糖葫芦,往怀里一揣回身就走。被歘走食物的人追上去骂他,巴掌落在身上,他脊背一弓,脖子一缩,头一低,嘿嘿笑,跑走了。
有一次,刘观平在杨盘集上欻吃供销社馃子铺的馃子,炸馃子的小李很生气,挥起煤铲子砸过去,刘观平的头上被豁了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刘观平自己没说什么,周围赶集的人觉得小李下手太狠了,看不下去了。不管咋说,他不就是欻了几个馃子吗?他不是没饭吃饿的吗?他不是少个心眼儿吗?你个正常人怎么能跟个傻子一般见识呢?一打二吓唬地把他赶跑不就完了吗,怎么真打呢?人们纷纷数落小李的不是,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刘观平远房当村支书的哥。支书哥看了刘观平的伤口不干了,立马找到供销社主任理论此事。支书哥气呼呼地说:“你们不要以为他是傻子没人管,就可以随便打骂,怎么着,欺负他家没人了是吗?他还有院中的兄弟爷们,还有全村的乡亲!”供销社主任自知理亏,好话说了一笸箩,派人领着刘观平到杨盘卫生院敷药治伤,负担了全部药费。
杨盘一带的欻百户,还有一个进过卫生院治疗的,但不是因为挨揍受伤,而是因为吃撑了。
这个欻百户家住杨盘东街,姓孙,从小人们叫他“肥”。每逢集日,他就去欻吃。1975年秋天的一次集上,供销社副食店的仓库门忘了关,不知怎么让肥瞅上了,他趁人不注意钻进了仓库。仓库里存放着糕点、饼干、红白糖等食品,肥饥肠辘辘,逮着饼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猛吃,直吃得食物顶到了嗓子眼儿再也吃不下去,撑得走路不能迈大步。他吃的都是干货,又没喝水,食物在胃里遇到胃液,消化的不如膨胀的快,胃蠕动受阻,这下子坏事了,胃哪里受得了。肥胃疼得捂着肚子喊爹叫娘,乡亲们急忙把他送到杨盘卫生院。
肥被抬到卫生院的时候,已经疼得昏过去,手里还抓着一包饼干呢。再转往县医院来不及了,医疗队医生紧急给肥做了手术,从胃里取出淤积的饼干,救了肥一条命。
欻百户欻吃别人的食物,乡村人对他们却并不记恨,也不仇视。因为人们明白,欻百户不同于集市上的三只手小偷,更不同于半宿劫道、夜入民宅的强盗,他们不是秉性顽劣故意作恶之人。这些人都是因为“傻”点少个心眼,又孤独无依,吃不上饭,才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不偷不抢其他财物,只是图口吃,填饱肚子。所以,多数人对欻百户是理解加原谅。我在杨盘集上不止一次看到,不乏有心善的人,同情欻百户,把自己买的食物送给他们吃；看到欻百户挨打,上前劝说打人者住手,别计较他们。其实,欻百户一旦能吃饱穿暖,也就不去集上欻吃了。前面说的那个刘观平,自从村里解决了他的吃饭问题,就不到集市欻吃了。
随着欻百户的产生,欻百户这个名字的使用在当地民间有了延伸。一家人、一伙人中,吃饭时如果谁对吃格外亲,吃得快,抢着吃,没个吃相,家中的父母、同伙中人见此,往往来一句:“抢吃啥?看看你,跟个欻百户!”
欻百户,依靠欻吃生存的人以后可能没有了,由这个名字派生的名词的延伸意思,大概还要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