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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诗心所能容纳的……

2017-06-09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知食分子
    □ 李海燕
  喜欢那些微雨的夜晚,雨声淅沥,时光的脚步变得摇曳而缓慢。这个时候,可以读雷蒙德·卡佛的诗:“享用你身边之物。比如,窗外/这场轻雨。”或者默念张爱玲的句子:“雨声潺潺,仿佛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今岁济南多雨,从仲春到孟夏,不出旬日便有一场或急或缓的雨,用来打湿丁香的愁怨,用来凝成芍药颊边的清露,用来洁白木莲花银雪一般的清香,用来润色一下我们蒙尘已久的肺腑。而雨最适合的模样,却是滴落在宣纸上,浸润在诗词里,婉约了流年,惊艳了岁月。
  这样的雨天,让我们来谈谈诗。
  这样廓大的题目,从哪里入口呢?或者可以从韩国电影《诗》说起,一个66岁的女人靠诗歌度晚年的故事。66岁的女主人公美子依然保持着未被岁月侵蚀的美,和一颗常怀诗意的心,然而生活却是千疮百孔:医生告诉她老年痴呆症即将降临;女儿离婚后不探望、不寄钱,只把儿子扔给美子,相依为命的外孙却卷入了一起校园轮奸案;她的钟点工工作是服侍一位患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却还对她心存不轨的糟老头儿……
  然而美子依然努力把生活过成一首诗,她参加民间诗歌会,在遭遇无法直面的事实时,转身去触摸一朵花,用写诗去遗忘痛苦。有一颗诗意的心,能否抵抗生活的残酷?也许不能。被轮奸的女孩儿跳河自杀,外孙和他的伙伴们却毫无愧疚和悔意,为了筹集给女孩家的赔偿款,美子去找了她服侍的老头儿……最后,美子下决心叫回女儿,平静地看着警察带走了外孙,行前告诉他:“人永远要维持身体干净,身体干净了,心才能干净。”
  影片结尾,匆匆赶回的女儿只看到美子留下的一封信:告别的时候到了。美子和跳河女孩儿的影像重叠起来,画外音是两人的声音交替着诵读美子平生的第一首诗……看到这里,我又觉得,答案也许是肯定的了。诗音一起,天地澄澈,生活加诸美子身上的所有羞辱、悲伤、艰难,尘埃一样抖落,只留下爱和美。一颗充盈的诗心所能给予的,不过是万丈红尘,可近人身,奈何人心?
  美子的故事太激烈了。我更喜欢关于写诗的公交司机帕特森的电影,名字就叫《帕特森》。故事发生在邻近纽约的小城帕特森,公交司机帕特森每日驾车穿越帕特森,日复一日过着人们眼中枯燥乏味的重复性生活。然而在静默的空间和波澜不惊的简单生活之下,帕特森和妻子劳拉,还有他们遇见的人——酒保Doc,写诗的小女孩,瀑布前的日本诗人,他们都有专为自己的心灵栖息的角落,都是非常自由和高贵的人。然而帕特森甚至不清楚自己能否称得上一个诗人,小女孩和日本诗人都问过帕特森一个问题:你是诗人吗?帕特森喜欢写诗,将那些随时想到的句子记在他随身携带的秘密笔记本里,在没有复印过,也根本没想过要发表的诗集被斗牛犬撕碎之后,帕特森犹豫了。“它们是写在水面上的诗。”一阵风,字迹都消失了以后,帕特森还能保有诗人的身份吗?也许,电影《诗》里的老师说的有些道理:写诗不难,难的是有一颗诗意的心。失去作品的诗人依然是诗人。在以后的日日夜夜,公交车司机帕特森仍将以诗人的目光注视来来往往的人,注视自己的内心。就像《诗的葬礼》中写的:
  把一首/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投入火中/字/被烧得吱吱大叫/灰烬一言不发/它相信/总有一天/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如果说美子的故事问的是一颗诗意的心能否对抗生活的残酷;帕特森的故事问的是,什么是真正的诗人,什么是真正的诗心?诗人并不总是特立独行,诗人也可以有一张泯然于芸芸众生的面孔。但诗人永远是诗人,生下来就是,在他意识到之前就是,在死后也永远是;而一颗诗心,即是凡心。平凡不是平庸,平凡可以是不掺杂质的高贵,高贵也许正是独一无二的平凡。正如雨果在《悲惨世界》中所写: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一颗诗心,所能容纳的,也不过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