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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理想主义者

——话剧《孔子》的“这一个”

2016-03-25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孙海翔
  
  儒家思想经过历史的沉淀洗礼,已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思想的创始人孔子,也成为人们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就电影、电视剧以及舞台剧几种表演艺术形式看,都曾留下过种种不同的孔子艺术形象。即便如此,也无法否认孔子题材艺术作品虽容易讨好,却不太容易具象化地再现。那些或留存于典章的言语段落,或流传在民间的故事桥段,虽然将孔子的身世和经历勾勒出些许传奇色彩,但是如何将其与孔子思想结合起来,且以表演的方式进行形象化的解读,继而引发观众对传统文化儒学的关注,绝非易事。
  山东省话剧院演出的《孔子》,剧情从杏坛讲学起到完成《春秋》止,基本是按照孔子传播自己所创建的儒学思想的行动轨迹来进行的。该剧选择的这一方向,实际上正是将孔子作为一个不太得志的有志有识普通人,展现其为实现理想而不懈奋斗的过程。处于这段人生中的孔子不会想到,自己以遵循周礼为出发点的思想学说和治国理念,会在后世光大为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而他本人,也会被后人尊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成为让无数人顶礼膜拜的“神”。
  《孔子》中的“这一个”,是满怀着对理想社会的向往于春秋乱世中推广自己治世主张的,但是现实却令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他先是受鲁昭公之邀,用礼制作为劝诫手段,去说服权势过大的季孙意如予以收敛,以避免一场鲁国权利集团内部的战争。这一次出山,以孔子的失败告终,其结果是鲁昭公在攻打季氏兵败后逃往齐国,从而导致孔子想在鲁国实现礼制的愿望化为泡影;接下来的第二次,是理想不灭的孔子转战到邻国齐国,希望听闻中的开明君主齐景公能够赞同自己的治国主张,继而在齐国实践周礼。这一次,又由于晏婴的阻挠未能实现。返回鲁国的孔子,曾一度受到重用,尤其是齐鲁“夹谷之会”事件,令他登上了政治生涯的一个高峰。在被封为治安官大司寇后,通过孔子的治理,一度使鲁国呈现出他心目中理想国的状态,但是由于权势集团的不合作以及鲁定公的贪图享乐,“理想国”很快成为一现昙花,孔子也遭受到再一次的巨大失望。至此,理想主义者孔子在无力挽回现实颓势的境况下,怀着“若不能看到礼制在一个国度的实现,我是绝对不会回到这块土地上来的!”的坚定信念,开始踏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周游列国、寻求明君圣主征程。
  话剧《孔子》对于这段长达十四年征程的呈现,依然聚焦于孔子的多次受挫。其中就包含后世熟知的著名桥段“子见南子”。以礼为处事原则和行为规则的孔子,拒绝了南子邀其留在卫国的盛情。与之前孔子在无奈之下的被迫弃走不同,这一次,是出于他对行为不端、有违周礼的南子的不认同而主动离开的。另一个重要桥段,是孔子在行程中,遭受到乡野农人的不解与奚落,以致在他们眼中,显现出的是疲惫的“丧家之犬”之相。
  从国君鲁公、齐公,到卫国君之侧的君夫人南子,再到路人,孔子对话的对象一路下滑。从遭遇颇有建树的能臣鲁国季大夫和齐国晏婴,先后质疑他希望以礼制为手段,来约束乱世的主张是否可行后的受挫;到不愿意与怀有强烈个人目的的南子为伍的主动放弃;再到面对路人“明知道他做的事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他还非要去做”的无情评价。一路走来,孔子在乱世中的传道之路愈发艰难和滞涩,甚至有种古希腊悲剧式的挫败感和毁灭感。而当他置身于陈蔡之困的境地中,回答仲由困惑时的一段富有诗意的表达——“你以为仁义的人必定会被信任,那么伯夷、叔齐就不会饿死在首阳山;你以为睿智的人必定被任用,那么王子比干就不会被剖心。能不能遇到明主,是由时势决定的。君子学识渊博,谋略深远,而没有碰上好时运的有很多,哪里单单就我孔丘一人呢!”——既是对乱世的无奈,又不乏对理想信念的最后坚持。
  穷途末路之际,孔子似乎等来了一线希望。他的弟子冉求和仲由分别被鲁国和卫国请去,委以治国之任。而孔子也通过心灵的对话,最终接受了老子的“道法自然”,开始慢慢放下宣讲的执念,开始向顺势而为的心态转变。
  剧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孔子回到鲁国之后。多年之后,孔子依然没有机会参与政事,却仍一直通过弟子们来关注着国家。最终,这个乱世中的理想主义者,这个始终无法摆脱“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凡夫俗子,在面对鲁公失去权力已有五代,政权落于大夫之手也有四代,三桓的子孙已显衰微之相的现实时,终于彻底失去了对从政的希望和热情,转而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以教学传播自己的思想,以编纂《春秋》记载自己以礼治世的希望之中。
  话剧《孔子》中的“这一个”,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执着于自己内心的凡人。他的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颇有些励志意味。试想,如果没有孔子奔波于各国“贩卖”自己思想的过程,他的理念就不会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如果他在遭遇过挫折后就不再坚持,轻易失去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信念,后世就必然会缺少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所以,“这一个”孔子所要表达的,是使他能够成为万世师表的,对理想信念的坚持与坚韧。这一点也正是戏剧可以担当的。而孔子作为“至圣先师”的部分,理应交给学界去探讨、去研究,去更好地传承与光大。此外,“这一个”凡人孔子,还展现出享受家庭和亲情的一面。他与妻子亓官氏、女儿无违相处的生活片段,在剧中亦有呈现。
  对于观众一方而言,话剧《孔子》是一部需要沉下心才能看进去的剧目,况且,这部剧的整体舞台格调与其剧情基本一致,剧中包括几乎所有的表现和造型手段,都是偏朴素的。这对部分观众的观赏习惯可能会提出一些挑战。显然,创作方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了“子见南子”一段中,身着亮丽华服的南子,以一段被孔子称之为“宋乐纤细娇弱,容易使人萎靡,我以为不可登大雅之堂”的妖冶舞蹈,为舞台添加了些许明艳之色。又有了身穿铠甲的仲由在卫国,因遵从于师长孔子“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的教导,以一个勇者之姿在暴乱中奋战后死去的呈现,为舞台加了壮烈色彩。而尾声中孔子的一段“问天”独白,既是有意将全剧调式上扬,又有着儒家思想渊源流传的寓意。
  最后,不妨回顾一下山东省话剧与孔子的渊源。20世纪80年代后期,省话剧院的编剧“铁三角”翟剑萍、茅茸、刘庆元共同创作了话剧《布衣孔子》,由当时已有了一定名气的薛中锐和王玉梅首演后一炮打响,不仅获得多个奖项,并且成为山东省话剧院的一部招牌大戏。其后,剧院又分别于1996年和2007年对该剧进行过复排演出,而由于《布衣孔子》一剧出场人物较多,几乎大部分省话的优秀演员都出演过该剧。2015年,由丁如如、金然编剧的这一版《孔子》,虽然缺少了当年《布衣孔子》大腕扛鼎的演出阵仗,但是作为2015年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依然堪称省话剧院的匠心之作。
  (作者系山东艺术研究院编审,山东省首批签约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