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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 “友直友谅友多闻”

2016-03-2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逄春阶
  三年前的8月,我应该有机会拜见贺友直先生,但机会没抓住。3月16日晚7时35分,贺友直先生在上海去世,享年94岁。看到消息,不禁感慨,“观星”征途上又多了一个永久遗憾。
  闻贺友直先生大名很晚,也就20年左右,但看贺老的连环画却很早,大概在40多年前。我有《山乡巨变》《小二黑结婚》《朝阳沟》《李双双》《十五贯》等连环画册,翻了不知多少遍。那时光知道看画,不知道连环画的作者是贺老。可以说,我最早的审美启蒙就是连环画,其中,影响最大,感受最深的就该是贺老的画了。贺老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如我一样即将干涸的弱苗。
  观贺老的连环画,能看出画面之外的意思,味之无穷。我后来为写连环画脚本,临时抱佛脚,找来一些连环画创作ABC看,才知道,连环画绝对不是小儿科,针线多着呢。贺老谈到创作时曾说:“我画《李双双》,丈夫喜旺跟双双闹矛盾,喜旺离家一个多月回来了,觉得内疚,对不起老婆,他就在院子里劈柴,下意识地劳动,好像这些柴劈完了,老婆就会原谅自己。后来双双回来,看到这副情形,知道喜旺是在道歉,双双有一句口白:‘家不会开除你。’这是文学语言,不是绘画语言。要把文学语言变成绘画语言,是极难的。‘家不会开除你’,这怎么画法?如果放在电影、电视剧里,可以用一系列的表情动作讲清楚。后来我找到一个东西,一串钥匙,钥匙是代表财富的,钥匙可以开门的,李双双把钥匙交给小孩,叫小孩去递给他爹,说明你可以登堂入室。”借一把钥匙来写出微妙的夫妻关系,多么美妙;而寻找到钥匙这个符号,需要艺术灵感,需要生活积累,这是一个粮食变成美酒的“发酵”过程。
  贺老的“钥匙”让我记起了齐白石为老舍画的《蛙声十里出山泉》。老舍先生到齐白石先生家做客,他从案头拿起一本书,随手翻到清代诗人查慎行一首诗,选取一句“蛙声十里出山泉”,请白石老人画出“蛙声”来。寿登耄耋的白石老人果然了得,用简洁的笔墨勾勒出远山,从山涧的乱石中泻出湍流,几只蝌蚪在湍流中摇曳着尾巴顺流而下,虽然画面上不见一只青蛙,却使人隐隐如闻远处的蛙声正和着泉声。弦外之音,画外之象,景外之景,味外之味,不写之写,让观者想象的空间扩大了。
  如果见到贺老,我有两个问题要聆教。一是贺老的名字是谁给起的,祖父、父亲,还是业师?这个名字确定无疑是从《论语》中来:“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贺老的名字,应该寄托了长辈对他的期许。二是关于艺术与酒的关系。贺老每餐必酒,特别是家乡的黄酒,被他赞美为“生命口服液”。每逢客来,贺家都有酒伺候,贺老每日能饮黄酒一斤。我也好酒,执拗地认为,酒后思绪的飞扬,有助于艺术的创作。如今,与贺老阴阳两隔,无法请教了。
  友直,与正直的人交友。不知其人,视其友也。在逆境中,贺老能保持艺术家的良知,显示了他的正直。但是,有时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比如有人问他“文革”后期,他被逼着画过《孔老二罪恶的一生》,为什么不选择躲避呢?他很老实地承认:“没那么大胆。那时候能让你活下去已经感恩不尽了,你还敢不三不四?北京来的红卫兵真凶啊,拿皮带抽人,皮带上这么大个铜钉;有小青年吐口痰在地上,让人家舔掉……是软。我常常讲,人家拳头刚刚举起来,我就趴下了。”不回避自己的“软”,这是真心话,实在话,人话。不像有些人“文革”期间跳得很高,后来遮遮掩掩,撇清自己。这些人就不知道,在对自身软弱的暴露中,完成对自我的深刻反思,从而得到灵魂净化,让后来者认识到自己不是完人、不是圣人,这丝毫无损他们的尊严,反倒获得更多尊重。面对浩劫,对传统文化有着浓厚感情的贺老能不伤心吗?他的名字就来自“孔老二”,反而要丑化他。这是谁之罪?
  想起贺老,忍不住就想起“友直友谅友多闻”来,圣人这句话,我特别喜欢。就贺友直先生来说,“友直”二字像一枚徽章,闪闪发光。好名字伴随一生,名实相副。人生之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