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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井间修炼成仙——

橄榄成渣(11)

2015-01-15 作者: 高 军 来源: 大众日报
  □ 高 军

  我心里一激灵,要坏事!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这家伙还活着呢。我说:“那我听错了,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又找不到,电话又打不通,我们有二十年没联系了吧!”他说:“我原地没动窝呀!你听谁说我死了,大过年,没的鸟晦气。啊呸!啊呸!”我说:“我听你们单位人说的,十年前我到你们单位去找你。在传达室问你,看门的大爷说你不在了,死了好几年了。”老头还反问我:“你不知道呀!单位组织到大别山玩,车翻到山沟里去了。死了十好几口,伤心呀!”我当时又问:“那他老婆孩子还在这里住吗?”看门老头说:“早搬走了!老婆好像是改嫁了吧!嫁了个有钱人哦!”“搬到哪儿去了?”“不知道!要不你到里面问问。”我说我不进去了。回来我满世界跟人说老龙不在了,他的死讯就是我给传扬开的。后来我跟几个认识老龙的人凑在一起,缅怀了老龙的生平事迹。大伙说:“老龙这个人做人是有点‘极品’,但死也还是蛮可惜的。”“让我们大家回忆回忆他吧!”在过去的时光中打捞一番,时不时有沉渣泛起。老龙给大家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吝啬,本地话叫“抠”,所以人缘不大好。人缘不好不等于我们就盼着他死,你说对吧!
  老龙家不穷,甚至可以说很富。祖上五代弄古董,玩字画。爷爷号称“海上三生”,是解放前上海修复古旧书画的圣手,尤其以“全色”这一手绝活独步海上。一张画破到用手帕包来,经他手之后包你完好如初,一丝修补的痕迹也找不到。唯好吸大烟、眠花宿柳,钱到手辄光。有一回张大千给他画了张仕女,白天画的,晚上他爷爷就找人仿了几张,连真带假一块卖,得了钱就忙不迭地送烟馆、妓馆去了。这些事情是老龙他爹跟我说的,一边说一边愤愤地骂他爷爷败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老龙的爷爷和父亲被内迁到合肥来了,和他一起到安徽来的还有陆俨少、宋文治、徐子鹤诸先生。陆先生在合肥没待多少时间就跑回上海了,他的理由是在合肥过不惯:菜咸,天冷,讲话又听不懂,死都不在合肥待了。陆先生这一跑就算丢了工作,回上海帮人画小人书去了。宋文治跑到江苏去了,后来这两个人都享了大名。老龙他爷爷和他爸爸就在本城扎根了。
  当时文博部门从皖南乡下征集来的古旧字画堆得像山一样。有个在乡下征集文物的老先生对我说,那会儿东西好收。冬天晒太阳,门口铰鞋样子的妇女手里拿了一匹绢,我凑近一看是文徵明画的兰竹杂卉卷子,中间已经被剪了几个大脚印在上面。这些东西收回来都要重新修复,要接笔全色。爷儿俩虽说不睦,但都视画如命,天天在空空荡荡的裱画间里忙个不停。拿着马蹄刀静静地裁纸,画子从墙上下来,打蜡,翻过来磨光。晚上喝点小酒,听外面红卫兵像炸了巢的黄蜂一样来来去去。
  一张画修复起来是经年累月的事情,要过多少道工序哟!如果“命纸”(注:绢本书画装裱后紧贴绢背的一层纸,对保护画面有密切关系,犹如书画的性命一样重要,故称“命纸”。书画年代久远需要重新装裱时,除非已经破损过度,一般尽可能要求保存命纸,以免画面损伤,现在也叫“画心托纸”。)霉变了,要用手指头慢慢地搓下来。像擦背时搓脏一样慢慢搓,还不能伤了画心。一个月,两个月,就坐在那里老僧入定似的做。做不完,淋上水,拿塑料薄膜盖上保湿,上班的时候接着做。我看着都烦。老龙父亲那时看我闲荡,他跟我说:“你学个手艺不好吗?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我说:“不学!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在雨花塘游两圈呢!”
  我和老龙在一起玩的时候,每天傍晚到雨花塘游泳,冬夏不辍。有一回冬泳上来,我鹭鸶一样单腿站着,冷得要命,脚抖得对不准裤管。我一气之下,不去游了。什么毅力不毅力的,受罪我就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