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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言

  • 日期:20200508
  • 作者:马玉顺
  • 来源:山东法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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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玉顺

    我娘生于上世纪 30 年代,裹着小脚,文雅的说法是“三寸金莲”。因为缠足的限制,印象中,她很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只是三夏大忙时,到打麦场上“轧”麦子,而我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娘在麦场上狠狠打过我。

    乡下孩子打闹骂仗,以高声喊叫对方父母的乳名或绰号为最解气。那次,我和几个小伙伴玩打“宝”,一位堂兄弟不按规则来,我与他争辩,他耍起赖皮,气急之下,我喊叫着他爹——一个大伯的乳名,围着场院跑来跑去,而堂兄弟则委屈得哇哇大哭。正当我得意洋洋,不提防愤怒的娘走到我背后,把座镰板子狠狠砸向我的腿弯,剧烈的疼痛,让我昏倒在地。醒来后,腿脚血糊拉巴,身边围着好多人。此后好长时间,我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我是娘的第六个孩子,她生我时33岁。在土里刨食的困苦年代,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拖累,娘对我的到来,无奈多于欣喜,断奶后就进入放养状态,根本无暇顾及我。故而,学龄前的那段记忆,几乎没有娘的影子,唯一的深刻印象只剩下那次挨打了。成年后,遭遇不顺心事情,我就想,若是早些年就推行计划生育,一个家庭只有两个孩子,就不会有我,该多好。有一回,我把这个想法,委婉地说给娘,娘好像没有听到,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

    1974 年夏秋之际的一天,我正在村街上拿着一根树枝,与小伙伴玩“战斗”游戏,忽然听到娘大声呼喊我,我恋恋不舍跑回家,被套上哥哥穿旧的一件蓝褂子,成了一名小学生。从那时,一直到大学毕业,在我脑海里,并没有留下娘的更深印记,她不识字,自然无法辅导我的学业,那个年代也普遍不太重视教育。这段时期,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对我的影响较大,这也是农村大家庭的一种普遍现象。

    我参加工作时,娘57岁。看到她弯腰驼背,白发渐稀,我才意识到,该好好回报老人了。只要休假,我都赶回老家,做些农活、家务,减轻老人的负累。待到最小的四妹出嫁后,爹娘留守在村北岭没有围墙的院落里,孤独寂寞自是难免。尽管我很牵念,但生存的压力逐渐加大,也不能够常常陪伴爹娘。这让我很自责,只能在每次回家时,多买些酒肉吃食,给爹娘留下一点钱,求得心理的平衡。见到我,娘很高兴,但真正的交流也不多,我的工作,她不懂,她能够说的只有家长里短,我也不感兴趣。

    2004 年,我的生活发生一些波折,娘知道后,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我精神压力,我更加认识到亲情珍贵,在贷款购买二手房后,我给爹娘更换了彩电,为娘购买了金戒指、金耳环,尽己所能让她欢心。娘年轻时,夏季遭受暴风雨袭击,落下浑身发痒的毛病,多年治不好。我打听到一个偏方,将娘接到县城,天天喝草药,终于治愈。在那二十多天里,妻子陪娘聊天,给娘洗澡,让娘感受到晚辈的孝敬。

    娘生来就瘦,晚年更是腰弯如弓。2010年我生日那天,依照惯例,偕妻带女回到老家。偏巧,我的舅舅和表哥表姐来看望爹娘,在二哥家吃完午饭,我背起娘回北岭的院子,感觉娘轻飘飘的,有六七十斤的样子,一刹那,我的心疼了起来。我暗暗发誓,有生之年,要好好赡养娘,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但老天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

    那年5月3 日下午,娘解手时不慎摔倒,因为爹患过脑血栓,手脚不听使唤,无法拉起娘。恰好,二哥前去照顾娘打点滴,目睹了这一场景,马上电话通知大哥,送娘去了医院。晚上,我得知消息,匆匆赶到病房,5 分钟后,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后来听爹说,大哥背娘离家时,娘两只手忽然非常有力地把住了门框,爹和二哥只得将她的手指掰开。我深知,娘不愿离开家,也许潜意识里她感觉真的不行了,走了也许就回不来了。

    两个哥哥也对我说,娘住院后,头一直偏向病房门口,一动也没有动。我明白,这是娘盼着我——她的小儿子来见她最后一面。我走进病房的一举一动,娘应该是知道的。

    5月5日,按照乡村殡葬习俗,我们安葬了娘,我成了没娘的孩子。如今, 10 年过去了,想起娘的最后日子,我依然黯然神伤,悔恨没有好好陪伴她度过晚年。人总是要死的,总有一天,我会和娘在那个世界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