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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

长庚爷的心事

2015-08-17 作者: 来源: 农村大众
  ●薛培政

  “多好的宅子没人住了,多好的田地没人种了,都挤破头奔城里去,城里人多得装不下,咱们的村子却空了……”耄耋之年的长庚爷站在村南的山坡上,望着山下渐渐废弃的村落怅然若失,禁不住摇头呐呐地自语道。
  身边那条叫“赛虎”的黄狗,仿佛觉得长庚爷的话是朝它说的,便扭头望了主人一眼,也朝着村子方向狂吠起来。
  少顷,长庚爷对赛虎啧怪道:“行了,小子,别逞强了,你就是叫上半晌也不会见回应啊——”
  说完,长叹一口气后,便带着赛虎一前一后朝村子走去。
  其实,长庚爷本不是刘家坳的土著。八岁那年,老家那一带闹饥荒,成了孤儿的他,拎起一根打狗棍,便跟着乡亲们外出逃荒了。谁料那日一觉醒来掉了队,人地两生的他,竟懵懂的走进了刘家坳。后被一殷实人家收留,送进私塾读书;二十岁上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刘家坳就此成了他的归宿。
  此后,长庚爷便做起教书先生。入社那年,村里办起了小学和联中,招收四邻八村的学生,长庚爷便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几十年下来,他做过班主任、教导主任和联中校长,教过的学生,如今有的成了京城部委司长,有的在部队当了将军,有的在省城做了教授,就连他那一双儿女,也在市里安家立业,而他却从没离开刘家坳。
  也许文人最多情。在长庚爷的眼里,刘家坳俨然就是现实版的桃花源。虽然时下村里仅剩下三户人家五个老人,但钟情于此的他,每日里仍拄着拐杖,沿着村边那条被磨得光溜溜的青石板小路转来转去。他转累了的时候,便找块石板坐下,边回味着村子鼎盛时期的景象,边自言自语念叨着过往的日子。
  “——俺们的刘家坳啊,过去可是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当年村里的屋舍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村前村后到处都是高耸挺拔的翠竹,茂密的植被下,一条条无名的小溪潺潺流入村前的小河,清澈的河水玉带般蜿蜒流向远方。
  “——清晨黄昏,村里的乡亲们在鸟叫虫鸣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地里的庄稼从来就没有歉收过,家家户户打下的粮食啊,堆得就像那小山似的,可没少为国家做贡献呐。”
  “唉——都怪那些败家子啊,前些年说是要在俺这里搞开发,把好端端的山给挖了,把一排排的树给掘了,建起了一座座水泥厂、石料厂、搅拌站。现在讲环保了,又一个个拍屁股走人了——真是作孽啊!”望着残垣断壁、荒草疯长、少有人气的村子,长庚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气归气,日子还要照常过。他觉得自己眼下就是这个村的王,除了照看好包括他在内的五位老人,一条狗,两头牛和十几只鸡外,他想把刘家坳的变迁留给后人。他说自己教了一辈子书,不忍心让村子就这样无声息地消失掉。
  往后的日子里,长庚爷开始埋头整理起刘家坳的村史。每天,他依然拄着拐杖,领着赛虎在村子周围转来转去,不过手里却多了纸笔。戴着老花镜的他,仔细考证着每一处遗迹,每一座院落,甚至村子周围曾经生长过的每一片树林。
  凭着以往的记忆,他以素描的形式,描绘着村里以往原生态般的生活场景。画面上大到民宅、老街、场院、碾子、石磨和辘轳井,小到木锨、木杈、笤帚、簸箕和细罗……,每有新作,他都先拿给守住在村里的两对老夫妇看,都说:“像!真像!”望着那一张张和自己一样咧开嘴没牙的笑脸,长庚爷仿佛觉得把以往的刘家坳复活了。
  今年端午节,长庚爷要过米寿了,在外的学生们早早相约要趁小长假回乡为老师贺寿。任凭儿孙辈缠磨,老人执意不肯到市里去,非要在刘家坳接待远方回来的学子。
  祝寿那天,长庚爷心情格外爽快,手拄拐杖的他,神色不变气不喘,带着来宾们一口气把刘家坳里外转了一遍,边转边回忆村里当年那美好的光景。
  寿宴就摆在了长庚爷的小院里,来宾们居然一下子没有了级别和贫富差距,个个都像小时候挂两筒鼻涕时那样围坐在长庚爷身旁,啃着水煮玉米和花生,喝着自酿的水酒,鸡零狗碎说着以往的糗事,且说着说着都动了真情,便恳请再次聆听老师的教诲。
  望着学生们那期盼的目光,只见长庚爷微微一笑,让家人打开了八仙桌上那用红绸布覆盖的包裹,为每人送上了一本刚出版的《刘家坳村志》。就在大家们惊喜的瞬间,老人的小院里缓缓响起了歌曲《父老乡亲》,和着优美动听的旋律,一股浓浓的乡情弥漫开来,一个个听得好不眼热:“老师,我们明白了!”
  事过不久,刘家坳生态旅游区建设便上马了。听到这个消息,儿女们满以为长庚爷的心事完结了,应该高兴才是。可长庚爷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能保住一个刘家坳,那么李家坳、张家坳,还有那些我不知名的村庄,又有谁来保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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