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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拿起画笔寻找另一种可能

2016-04-15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刘雪纯 1954年生 现居北京
  王林萍 1956年生 现居济南
  王海力 1956年生 现居济南
  袁琳 1979年生 现居北京
  王海力 千年木
  刘雪纯 瑞兽遭遇城市
  王林萍 花卉
  袁琳 山水有清音
  王林萍 锦屏山麦田
  王海力 餐桌上的静物
  袁琳 菊之野
  刘雪纯 大凉山的绿
  □ 本报记者 李可可
  有人把艺术当作可敬的神圣,有人把艺术当作美丽的装饰,有人把艺术当作谋生的手段,还有人,把艺术过成了一种日子。石鲁在《学画录》中写道:“为画而生活则画死,为生活而画则画生。”这个生活不同于生计。我们今天所关注的,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人们更熟悉她们的画家丈夫,却不知她们自己,早已把生活用画笔过成了诗。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我们曾经离艺术如此之近,那些不自觉与绘画、歌唱、发现、创造相伴的少年时代,想起来都心满意足。50年前,刘雪纯正在湖南乡下与妈妈一起刺绣、剪纸;43年前,王林萍在中专的财经课上偷偷给老师画像;35年前,卖百货的王海力给橱窗的衣服画上了漂亮的人头;25年前,沉默寡言的袁琳用爸爸订的小本儿临摹《唐诗》上的插图……她们沉浸于对绘画的懵懂之爱,又顺服命运的安排。即便王林萍目瞪口呆地发现中专志愿被父母改成了“财经”,并非自己所填的“美术”时,她也无二话。
  好多人有过画画的冲动,如果这颗种子虽深埋却从未死去,那么经年后的破土也是必然。
  真正开始画画,刘雪纯已经五十多岁了。女儿上大学后,留下了一些颜料和画框,本着节约的目的,她拿起了画笔。那是2005年,两年后她办了第一个个展。后来刘雪纯全家办巡展的事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观众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地前来,人们惊讶于她作品的天真烂漫,更羡慕这家子人画画也一拥而上。刘雪纯把刺绣的影儿放在画中,她的作品是童话与民俗的融合,装饰味儿极浓。她的先生颜新元,是位致力于民俗研究的画家,二人不仅是生活中的伴侣、艺术上的知音,更是精神上的密友。网络上有一段两人合唱“地花鼓”《把贤妹子瞧》的视频,十分默契有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王海力20岁左右,她经常别出心裁地美化工作环境,后来成了单位的美工,并有机会参加美术班的学习。她与夫君卢洪刚的相识,就是在一个画室里。卢洪刚经常给她画头像,她心里却嘀咕:“怎么不像呢……”后来卢洪刚在北京上完大学回到济南,用一件红大衣把她娶进了门——画头像的目的早就昭然若揭,一些问题也有了答案:心有旁骛时,自然画不像。婚后30多年,王海力依着慢生活的节奏随遇而安,在画风上也相对独立。前几年夫妻二人办了个联展,在互补中完成了合一。
  画画若只为娱心,那该多好。但袁琳从邯郸到北京时,已经是略谙世事的27岁了,美好的愿景里确实掺杂了一些沉重。她参加北京画院的培训班,每天要在路上奔波五个小时,还特怕自己生病,因为无人照应,银两也不算丰裕。那是她成年后最消瘦的一段时间。好在执着打败了现实,她坚持了下来,不但做了愿做的事,还遇见了对的人。整个少年时代的独自求索和在北京学艺的经历,成了她信心的后盾,后来化身为人妻人母,在画风上也曾追随自己的先生——工笔花鸟画家莫晓松,但寻找独立笔墨语言的尝试从未停止,她的作品有同龄人少有的成熟意境。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有些事情,不能只当作梦境,它的可行性往往超出我们的预想。
只要开始,就不晚
  2007年夏天,济南章丘锦屏山。王林萍站在好友王海力身后看她画画,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王海力问:“你这么喜欢,为什么不画呢?”王林萍说,我不会。那时王林萍51岁,她的先生是花鸟画家王胜华。
  我是2016年初才见到王林萍在2008年——也就是她动笔仅一年后的画集,相信很多人会被这些作品惊到,那么成熟的色彩,那么完整的归纳,里面有梵高、莫奈、吴冠中……然而这都是凑巧,因为她没有模仿。那个经常出没于锦屏山的“原社”,其成员的作品大多很“国际”,他们不受局限,各种胡来,本着“反正不会画我还怕啥”的蛮横态度,把这个在后半生才遇见的好事儿如火如荼地搞了起来,有时他们也去专业的地方学习一阵子。主要发起人林乐清当时是个痴迷绘画的“素人”,他为大家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社员们激动地看到,艺术并非高不可攀,你要做的只是拿起笔来。那批画友来自各个阶层:企业家、媒体人、人妻人母。原社另一发起人潘世强如今已经在自己的艺术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与专业画家以及年轻画者不同,当时的他们没有头衔之累和生计之忧,不为卖钱、不求认同,仅仅是找到了一种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在我们幼年时曾经有过,如今得以回归。
  被称为“摩西奶奶”的安娜·玛丽·摩西曾说:“做你喜欢做的事,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她在将近80岁的时候拿起画笔,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画家。她的故事让很多人振奋,失去的时光不必懊恼,生活的缺乏不必在意,人生可以有更多可能,脚步只要开始,就不算晚。在某些领域,理论家们把艺术提到了无法企及的高度,但除了特殊用途的艺术——为了国计民生和历史存留,为了某种技能的延续和更深的人文追求之外,它们就该是生活本身。青岛平度马二丘村有个女人叫王珍风,她说:“像种田一样对待艺术,真好。”有人把她和周春芽的作品作了对比,他们的桃花和狗相映成趣。不论网络上如何争议,我们在这里不评画高低,只赞真性情。

想说的太多,我选择沉默
  活着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没有那么多美酒和诗。小时候,我们用画笔说话,巴不得谁都能懂,长大后却欲说还休。幸好心心念念都有去处,画画的时候,心打开,嘴巴就可以闭上了,因为无论窃喜还是悲伤、新生还是埋葬、引吭高歌还是浅吟低唱,语言能表达和不能表达的,都可以用绘画来陈述了。
  王海力是个聪慧的女子,比较善于沟通。但问她想在画中表达什么,她却说:“有时候,就怕人家看出来。”语言是很局限的东西,说出来往往就是谬误。但画可以容纳一切,偶而有什么浮上来,另一些则永沉海底。
  画家的夫人们,看似身在艺海,却常常无暇顾及自己的艺术梦想,照顾与支持夫君的事业是她们的职责,少有人听见她们的声音。当然,她们不觉得这是“牺牲”或“奉献”,而定义为“选择”。我认识不少沉默的女子,做完家事黑夜已深,她们的黎明却提前造访,她们像小偷般拿出笔和颜料,兴奋于这场与艺术的私会,盼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
  采访王林萍、刘雪纯和袁琳时,都有未上学的小宝贝叽叽喳喳地绕膝,是她们的女儿、孙子或者外孙,这样的日子,辛苦又甜蜜。时间有限,让人更懂珍惜,每一幅画都可以当成最后一幅。艺术追求不在于有闲无闲,逼仄中更容易激发能量。山东省美协主席、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张志民曾说:“我的画颜色比较重,原因之一是时间宝贵,不能随意放弃,总要在原画上修改调整到满意的状态。我没有那么多机会重新开始。”
  有时卢洪刚会提醒妻子王海力:“画得太满了点吧?”王海力不语,心里说:我只是不想那么快结束。
  在女人从事绘画的过程中,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者有之;“天怒人怨”、不受待见者有之;偷偷摸摸、筋疲力尽者有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者也有之,更有那虽不语乾坤已定、一执念便成永恒的人,在不起眼的角落耕耘自己的秘密花园,即使院门深锁,墙外的人也能嗅到香气。这也是个被动与适应、璞玉恰雕琢的过程。才华横溢如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中年仍不免被家事所累,“玉貌一衰难再好”,二人甚至遭遇了婚姻危机,然而她清醒地调整了状态,从此艺术和生活不再背离。那个时代,如此收场的戏码毕竟是少数,背后的关联词除了“智慧”以外,无非是割舍、隐忍、沉默等等。
  如今已大大不同。山东省女书画家协会主席王小晖说:“对女画家而言,眼下是最好的时代。”社会从未如此宽容,道路从未如此通达,机会从未如此之多,梦想的果子从未如此之近,就看你是否伸手去摘。
  此时若沉默,但愿是因满足而沉默。

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老子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德”的保持和升华,使我们越发纯真自然。反过来,纯真与自然,可以使我们离“德”更近。刘雪纯、王林萍、王海力和袁琳其人其画都很纯真。
  她们不怎么玩“创作”,常说“不会”。其实生活中的素材已经足够。我们看画时,应关注画家的生活背景和生活样式,“艺术来源于生活”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王海力描绘与女儿同龄的千年木以及戴草帽的自己,王林萍画锦屏山的向日葵和厨房里的鲅鱼,刘雪纯回忆桃花江的田野以及各种动物,袁琳临摹大师作品,或者带着孩子写生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画什么和怎么画,并不需要冥思苦想,如同无意中哼出的曲调,可能会戛然而止,突然又重新开始。
  可以热爱自然,却不必躲进自然。多少人与世隔绝、潜心学艺,也会在特定的领域登峰造极,然而好山好水好寂寞,为艺术而艺术会让人越来越无力。切断了生活的根,哪来艺术的果呢?因此很多艺术家到了一定阶段,会突然放下画笔投身生活,让真正的风雨造就强韧的生命,激发更多的悟性,再次提笔时,画外功夫必定跃然纸上。
  怎样评价她们的作品呢?米芾认为评画的有两类人:鉴赏家和好事者,一出自专业,一是为娱乐。但有些画无需解读,千言万语说不透自然二字。若问王林萍们,你画里的寓意是什么呀?她们常常回答:没有什么,就是喜欢,觉得这样好看。她们作品的共同特点是色彩明媚、自由放肆,无格式、无流派、无国界。作家余华曾经寻找一种类似“宇宙语”的东西,就是不局限于任何地域和文化的语言形式,后来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许三观卖血记》和《活着》便是。无格式并非无特色,而是充满了更贴近心灵的感动力。
  画海无涯,一苇难渡。从专业角度讲,她们的作品肯定有不足之处,即便是走专业路子的王海力和袁琳也表示自己只是小学生。但这次采访的四位画者,却没有一人因技法而苦恼过。我心读我画,我手画我心而已,“我画得不一定好,但愿意与你分享。”她们不炫耀也不藏拙,以诚实的手法表达诚实的想法,面对赞美也会小小地窃喜,放下画笔又去认真地生活。她们早已成名的夫君,惊喜地看着身边人创造的小奇迹,偷偷羡慕她们至今保持的纯真。
  莫看现在的闲适与富足,行走人间,谁没经过风霜呢?但她们选择抛却旧事,作品里几乎不见沧桑。
  王海力把草帽下的阴影减到最淡,用这种忽视光影原理的方式,寻找心中的明亮。王林萍笔下是大片的绿、眩目的金,还有葵花与山岗……这一切不像是描画风景,而是在呼唤生命。多少次刘雪纯在画中回到家乡,人比屋大,牛比人小,原野葱绿,梯田倒悬,如此违背自然,却又如此自然。而袁琳,从繁花似锦到山水清音,丢弃的是迷惘,打开的是格局。
  原来万水千山寻遍,最终是个归去来兮。
我是谁?画给谁?
  基本上,每位画家都面临过这样的提问:“你为什么选择画画?”大多数人喜欢回答说,这是个单纯的梦想。高居翰(James Cahill)在《画家生涯》中,推翻了很多中国古代文人以及画家的自我陈述,从比较客观的角度告诉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成年人的艺术首先与生存挂钩,它的背后还有很多明码标价、锱铢必较。到如今“中国文人精英在文字中所创造的中国神话”依然存在,人们喜欢给自己的艺术行为冠以高尚的美名,不能说这是谎言,只能说这是现实。但如果条件允许,我们更愿意抽离出来,去贴近更自然的法则。石鲁在《学画录》中写道:“为画而生活则画死,为生活而画则画生。”这个生活不同于生计。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唤醒内心深处的“自然人”,用一种更放松的态度去画画和歌唱,包括我们今天提到的几位女子。她们感恩上天赐予的安定生活,感谢家人的支持理解,她们热爱绘画,却不受制于绘画,或许这不利于出“成绩”,但很多人可能一生也学不会她们的收放自如、泰然转身。
  2015年,画家蔡玉水给自己80岁的妈妈办了画展,老人家的作品里都是回忆。她以最简单的笔法完成了一系列叙事,寻回很多时代的印记。画画是为了什么呢?老奶奶可能想都不去想,她总是直奔讲故事的主题。很多技法她没掌握,很多赞誉她不需要。或者说,画画本身就是一种需要,画了,就满足了。
  同样令人吃惊的还有画家毕可燕的母亲邵炳凤,60岁开始画着玩,十年后,法国一家画廊收藏了她200幅作品。心想事成还是意外之喜?她同样仅仅是搜罗回忆、记录日常,描述心中的安宁与美。
  这样的安静弥足珍贵。蔡玉水日前对记者提到了他看到的一个文章标题,大意是:当今这个世界,谁还在等你画一幅画?这是浮躁的现实,很多人和事都太着急。
  但看穿浮躁之后,还有个问题:我们画画,真的需要别人等、别人看、别人抚掌认同、热泪盈眶吗?换言之,如果有人愿意等我们画一幅画,果真就是极好的吗?我们是谁?画给谁?
  对自己的生命不够尊重,才会过度寻求认同感,事实上画给任何一个观者都可能导致沟通的失败。自宋元到明末,艺术批评家重业余(文人画家)、轻专业(甚至被称为画匠)的现象,和当今重专业、轻业余并无二致,都是以人的局限来判断眼见的事物。其实画画——或者说艺术无非是诸多生活元素中的一个,它的面貌可以千变万化,它的任何存在或许都合理,除非掺杂了太多的刻意。同样环境下,有人高歌,有人低唱,不同选择而已。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至高的上天何曾说过什么呢?还不是万物皆有定时。
  因此,我们今日并非推崇谁的画作,讴歌谁的奉献,我们只是看到了更多可能,并相信在有生之年,哪怕做一粒尘沙,也可以用恰当的方式享受短暂的存在,珍惜每一个开始,不管在哪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