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往事·发现

他是抗战老兵,也是战地记者,曾身兼《中国青年》编辑和《中央日报》、《扫荡报》记者、特约撰稿人等职,亲历了台儿庄战役和武汉保卫战。

蒋思豫:一个百岁老人的传奇

2015-03-04 作者: 郑学富 来源: 大众日报
  蒋思豫夫妇的结婚照和晚年照
  ■ 大刀进行曲·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

  □ 郑学富

  年前,我们一行奔波千余里,前往浙江省宁波镇海采访抗战老兵、当年的战地记者蒋思豫。
  蒋老先生已经年过百岁,不知是年龄原因,还是其他因素,老人一般不愿意接受采访,但听说我们是台儿庄来的,竟欣然接受,并且很重视,专门沐浴更衣。
  蒋老先生拄着拐杖,满头银发向后梳得非常整齐,额下留着长长的雪白胡须,犹如“美髯公”。虽饱经沧桑,但是精神矍铄,儒雅飘逸,交谈起来更是淡定从容,旷达豪放。老人记忆力过人,思路清晰,一些风云往事,娓娓道来,如发生在昨日一般。
采访汤恩伯
  蒋思豫,1914年4月出生在江苏宜兴一个名门世家。其父是清末秀才,擅长书法。他六岁丧父,十多岁随大姐移居武进。1933年从持志大学转入复旦大学,就读中文系。西安事变后,蒋思豫回到南京。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他在武汉第三战区驻京办事处工作。后随李公仆去了太原,在阎锡山与中共合办的山西民族大学当教育干部。1938年日寇攻陷太原,蒋思豫返武汉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三厅任宣传干事。当时,上呈的行文都是由蒋思豫誊写,这对他的书法练习有很大的帮助。蒋思豫身兼《中国青年》编辑和《中央日报》、《扫荡报》记者、特约撰稿人等职,亲历了台儿庄战役和武汉保卫战。
  蒋思豫老人回忆说:“台儿庄战役打响一周后,我陪同《大公报》记者范长江、《新华日报》记者陆怡前往台儿庄前线采访。在徐州,见到了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和协助李宗仁指挥的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李宗仁告诉我们:‘台儿庄前线之战异常激烈,孙连仲第二集团军坚守台儿庄,伤亡惨重,我已电令汤恩伯20军团南下,夹击日军。建议你们到第一线采访。’从徐州到台儿庄五六十公里,每天都有军车来往,搭车很方便。第二天上午,我们拿着军委会颁发的战地记者证,搭车到达20军团司令汤恩伯将军的指挥部。汤恩伯所部位于台儿庄东北部的山区,主要任务是拊敌之背,侧击日军。汤恩伯第20军团,辖关麟征第52军和王仲廉第81军两个军,共计五个师。该军团装备齐全,并配属德制重炮一营,为国军中的精锐之师,为蒋介石嫡系。汤恩伯奉命支援川军第22集团军作战,但是当他到达时,滕县城池陷落,王铭章师长阵亡,20军团只能掩护友军撤退。当日军矶谷廉介师团攻下滕县,气势汹汹南下时,汤恩伯稍作抵抗,便让开津浦路正面,奉命退入抱犊崮东南山区,展开运动战攻敌侧翼,减轻台儿庄正面战场的压力。当时去的记者很多,还有外国的记者、摄影师随行。汤恩伯的指挥部设在一个山村里,一个宽大的房子,桌子上摆满了十几部电话,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可是汤恩伯却穿着单衣服,一会儿一个电话,忙得不可开交。汤恩伯抽了一点时间和我们会面,向我们介绍了战况,他说:‘20军团主要是运动战,天天行军打仗,专找鬼子的薄弱点打,全力攻击敌人的侧翼,支援坚守台儿庄正面的友军。’后来范长江、陆怡要到台儿庄前线采访孙连仲,汤恩伯送给他们两匹马前往台儿庄,却把我留在了指挥部,说:“你别去了,你就用范长江的稿子就行了。”于是我就留了下来,与汤恩伯结下了友谊。后来听说台儿庄战场上是枪林弹雨、硝烟弥漫,记者们跟着部队冲锋陷阵、武装转移、撤退、坚守阵地战等等,好几个记者都在战场上伤亡了。一位记者希望拍摄国军将士冲锋陷阵的照片,他在掩体后面刚刚抬起头观察呢,一发炮弹在掩体边爆炸,炮弹皮削去他半个脑袋。”
  蒋思豫回忆,报道武汉抗战,老百姓不顾生死,都跑出来看国军飞机和日本飞机空战。记者置身其中,当然也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看到日本飞机被击落,老百姓就欢呼雀跃。
  还有一次在重庆采访,恰遇日寇飞机来狂轰滥炸,他的两个同事因为躲闪不及,相继被炸得身首异处。
参加王铭章将军公祭大会
  韩复榘不战而退,放弃济南,津浦线门户洞开。1938年3月中旬,日军矶谷廉介师团包围滕县城,川军122师在师长王铭章的率领下,坚守滕县城。血战三昼夜,滕县陷落,王铭章壮烈殉国。守城官兵除少数突围外,其余皆洒尽了最后一滴血。滕县之战,王铭章将军指挥所部,挫敌凶锋,阻敌锐进,为台儿庄一带中国军队的集结赢得了时间,也使日军第十师团受到较大损失,为日后的台儿庄大捷创造了有利条件。李宗仁将军高度评价说:“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大捷?台儿庄之战果,实滕县先烈所造成也!”
  1938年3月30日,蒋介石为王铭章殉国致电李宗仁,全文如下:“李司令长官勋鉴;王故师长铭章,力战殉国,达成任务。缅怀壮烈,悼惜殊深。准给特恤一万二千元,转请国府特予褒扬,追赠陆军上将,由军委会依上将例给恤,并将生平事绩宣付史馆,以奖矜惜,而慰忠勇。”
  蒋思豫老人说:“王将军灵枢经武汉、重庆、成都运回其家乡新都,沿途各地纷纷隆重举行悼念、祭奠仪式。王铭章的灵柩于1938年5月9日运抵武汉大智门火车站,武汉各界万人迎灵,并举行公祭大会。当时每个军在武汉都设有办事处,都派人参加了,我也参加了公祭,非常庄严、隆重。在公祭仪式上,挂满了敬挽王铭章师长的题词、挽联、祭文,以寄托哀思,鼓舞斗志。中共中央领导人毛泽东、陈绍禹、秦邦宪、吴玉章、董必武也联名撰赠挽联:‘奋战守孤城,视死如归,是革命军人本色;决心歼强敌,以身殉国,为中华民族争光。’中共中央代表吴玉章、董必武,八路军代表罗炳辉、齐光,《新华日报》代表吴克坚等前往参加。《新华日报》代表吴克坚致悼词。当晚,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也发表了广播讲话,悼念王铭章师长。”
策反白崇禧未遂
  1941年,蒋思豫重入重庆北碚的国立复旦大学学习,后又考入当时的国民政府财政部的财政研究学会,再转入国民政府粮食督导司等机构任职。1945年起,蒋思豫任国民党贵州省党部秘书室主任、候补执行委员兼贵州省政府顾问。次年秋,蒋思豫接到重庆中央参政会一封电报,是该会秘书长邵力子和委员梁漱溟先生发来的。要求当时的省委主委周伯敏(于右任的外甥)设法援救被军统贵阳站羁押的西南联大(北大系)教授、中共人员萧昌璜和刘秋映二人。周交蒋思豫主办,从军统手中救出,并安置在贵州师范学院任教,蒋思豫还私人出钱购买棉大衣给以御寒。1948年秋,江苏第一绥靖区司令部调他为少将高参,并兼任高邮县长。解放前夕,蒋思豫曾在火车上遇到老友、国民党江苏党部委员(实为中共党员)方元民,他秘告蒋思豫去上海对国民党高干筹备成立策反投诚委员会。蒋思豫到了上海后,方元民就约其一起开会,地点在虹口北四川路的方宅。参加约十三四人,在那里定完了组织、政策和行动计划。
  蒋思豫回忆说:“我和方元民去找汤恩伯,可是没找到,却遇到了白崇禧,叙旧寒暄后,就劝白崇禧投诚起义。白崇禧态度坚决,掏出手枪放到桌上说:‘你们如果让我投诚,干脆打死我吧。’后来由于叛徒告密,行动小组在召开最后一次会议时被上海警察局局长毛森抓捕,我因迟到5分钟而幸免。除一人保释外,其余12人均被毛森枪杀于龙华监狱。上海解放后的第一张《解放日报》头版报眼刊出了被杀害的尸体的照片,标题为‘国民党杀害国民党’,我看到之后百感交集。”
“三原门下”自挥毫
  解放前夕,蒋思豫没有去台湾,留在了大陆。1951年,蒋思豫即被华东公安部以“战犯名义”逮捕入狱,关押在安徽劳改农场。直到1976年,他作为特赦人员被释放,回到了夫人的祖籍宁波镇海,过起了隐居的生活,专心致志研习书画。他年轻时曾经拜师国民党元老三原于右任先生研习书法,也拜过岭南三杰之一的陈树人大师学画。蒋老晚年书风更加高古雄浑、清奇劲健,直追右公笔韵。自称“三原门下”,并刻了一方“三原门下”的闲章,勉励自己终生向于右任学书法。
  在一个普通居民小区的一座老式居民楼里,我们采访了蒋思豫的夫人徐敏蕾老人。这是一套两室一厅仅六七十平方米的旧单元房。家具是陈旧的,墙面有些泛黄,门板十分轻薄,有一些房间仅用旧棉布当门帘。而眼前的老人尽管历经坎坷岁月和生活艰辛,面容却依然红润光泽,眼神清亮,说话气息高亢饱满,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看上去不像90岁的老人。徐夫人热情地招呼我们,亲自到厨房拿出几瓶矿泉水。
  徐夫人出身于镇海的大户人家,当年镇海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多半是她家的房产。
  1941年,正值豆蔻年华的徐敏蕾在重庆上学,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到学校视察,年轻美丽活泼的徐敏蕾大胆地走近宋美龄,宋美龄见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就与她搭讪上了。了解到徐敏蕾是宁波大户人家的女儿,与蒋介石是同乡,就认她做了干女儿。这年的4月8日,宋美龄做婚姻介绍人与证婚人,蒋思豫与徐敏蕾在衡阳乐园大酒店结为伉俪。徐敏蕾开朗贤惠,是典型贤内助,在蒋思豫因历史问题长期被关押的25年里,是徐敏蕾靠做教师及变卖家产把几个儿女拉扯成人。
  徐夫人说:“老蒋出狱后,闭门谢客,捧壶品茗,研习书法。”
  蒋老现为宁波市民革顾问,曾是宁波市第八、九、十届的政协委员,又是市、区政协画院画师、顾问。
  2013年4月16日,宁波,一位百岁老人的书法展引起四海关注。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吴伯雄,副主席蒋孝严为书法展题词;中华黄埔四海同心会会长、抗日名将张灵甫之子张道宇与其母王玉玲女士,抗日名将张自忠之孙张纪祖,武昌首义邓玉麟将军之孙、中华辛亥文化基金会会长邓中哲等一批国民党后人从台湾、美国等地前来祝贺。邓中哲在开幕式上讲话称:“他是中国百年历史的见证人,他的人生轨迹也是苦难中国百年的缩影。”中国书协名誉主席沈鹏题写了“蒋思豫百岁书法展”; 出席展览的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鲍贤伦称蒋思豫“书艺高超”。文化名家、宁波乡贤余秋雨为书展写序,称蒋思豫为中国书法艺术“持久的实践者”,称赞他的草书将于右任先生的风范“很好地继承了,又有所突破”。余秋雨在《序》中说:“我与蒋先生算得上是‘宁波大同乡’,但在辈分上我应该秉持恭敬,能表述的,只是一种自豪。自豪于家乡的一种生命、一种书写,居然把乱石嶙峋的百年长途全然穿过,让后人知道何谓短暂,何谓久远,何谓高畅,何谓低下,何谓从容,何谓匆迫。”
  采访结束后,同行的台儿庄大战纪念馆馆长王祥向老人求字:“老人家,能不能给我们纪念馆题词?”老人欣然应允,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略作思索,泼墨挥毫,写下了“抗倭堡垒”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