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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

谶纬术士:儒家的叛逆弟子

2021-01-17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 高晓亮

  圣人难料身后事。
  孔子生前绝对想不到他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春秋》,会被后世再传弟子改造成解释谶的神学。
  第一个更动孔子理论的是汉武帝时期的董仲舒。他一方面成功建议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另一方面又肆无忌惮亵渎儒学。在他的《天人三策》中原载有两段话,大意是说:我老董谨慎地按照《春秋》中的记载,全面深入地研读了前代旧事,结果很是可怕!如果国家将要发生违背道德的败坏事情,那么,天就降下灾害来谴责和提醒;如果不知道醒悟,天会再生出一些怪异的事端来警告和恐吓;若是还不知道悔改,那么伤害和败亡就会降临。我还听说受到天的垂青的人,天会让他得到天下而成为王,这必定是人力不可为而自然却能达到的事情,是王者承受天命的凭证。天下的人都同心归顺,就像儿女归顺父母一样,所以天感应到诚意,祥瑞就出现了。概括起来,这些话的核心意思只有八个字:天人感应、君权天授。
  到了东汉,有些术士与儒士把董仲舒的理论更新升级,硬生生地编造出一套惊世骇俗的思想体系——谶纬。通俗地说,谶是方士把一些自然界的偶然现象作为天命的征兆编造出来的隐语或预言,外在表象或图、或文字、或图文,因此,称这三种形式为谶符、谶语和图谶。纬则是解释谶的说明书,只不过有些故弄玄虚罢了。
  《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刘秀28岁那年,在宛城卖谷子,宛人李通拿出一道图谶对他说:“上天预言刘氏复起,李氏为辅,你何不顺天应道。”刘秀听从,遂将图谶隐语传给家乡南阳的刘氏宗亲和豪门贵族,他们便刻意制造出一块书有“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的赤符为刘秀起事大造舆论,以此来收服人心。经过数年征战杀伐,刘秀如愿以偿坐上龙椅。此后,他对谶纬更是敬若神明,当作理政治世的重要“法器”。每逢出现日食月食,或者发生地震、洪涝、火灾等自然灾害时,便下诏罪己,征召术士查摆天灾异象的原因。当遇到悬而不决的重大问题,诸如筑造灵台、修建陵寝、设坛祭祀等无一例外地借助谶言来决断。更搞笑的是刘秀竟然把信奉谶纬与否作为选拔任用干部的重要依据和标准,并于公元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把谶纬经学定为“内学”,儒家经学称为“外学”。有了内外之别,自然就有了高低之分,谶纬由此坐上了东汉文化的主宾席。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正是因为刘秀信奉谶纬,以身垂范,所以,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日常走亲访友、婚丧嫁娶、筑墙挖厕、秋收冬藏都要看谶行事,以至于京城内外、社会各界,研究占卜学术、钻研奇文异数“蔚然成风”,图谶文化“空前繁荣”。江湖术士、名望方士从中看到巨大商机,“谶纬强化培训班”“经学高级研修班”“神学速成班”犹如春天的原野遍地开花,进去的是大儒士、小儒生,出来的却是奇术士、神方士。
  《后汉书·方术列传》记载了这样两个怪力乱神故事,不妨先来看看。
  巴郡阆中人任文公,在汉哀帝时期做治中从事。有一年气候异常,持续干旱,他向刺史报告说:“五月初一,定有大水灾害,现在祸害期限将至,不可不防,应叫官吏和百姓早作准备。”刺史嗤鼻一笑,没有理睬。任文公懒得解释,便独自准备了一条大船,将紧要物资搬放到船上。一些邻里乡亲听信了任文公,也早早做起防备。预言的前一天,任文公急命家人和乡亲撤离,并派人报告刺史,刺史仍然一笑了之。那日正午时分,天北云涌,不久大雨滂沱,至傍晚时,河水暴涨十余丈,冲毁农田、房舍无数,数千人受害。任文公因占卜术而扬名。
  汝南宋人郭宪(字子横),光武帝时任光禄勋。公元31年,郭宪跟随刘秀巡游南郊。正在兴头上,他突然回顾东北方向,拎出随身带的酒壶,猛灌一口,喷了三次。同僚对他的诡异举动大为不满,立即奏请刘秀治他不敬之罪。刘秀也很奇怪,就垂询其中缘故,郭宪回话说:“齐国失火,所以用酒压之。”后来,齐国还真的上报朝廷说发生了大火灾,日期竟然与郊游之日分毫不差。因此,刘秀称赞他说“关东觥觥郭子横,这话一点不假。”
  真不知道范晔在写这些故事的时候笑没笑,反正我忍不住笑了。发笑的原因是觉得任文公、郭宪的本领实在太强大了,上能感应天意,下能消弭灾祸,简直是神话般的孙大圣嘛。的确,他们是神话,是生在千年之前、活在谶纬这片迷幻天地里的神话。所以,范晔给后世打了一个哑谜,篇末特例不作评价,不置可否,只讲些故事,给点提示,由你自己去体会。于此,有智者说:英雄生传奇,术士生传说。
  有时候,觉着一种社会现象或一种文化好比被光鲜衣物包裹的身体,只有剥光外衣,才能看清最真实的身体。对于谶纬文化,着实不敢恭维,你想呀,病态的社会岂能长出健康的文化?不健康的文化又怎能澄清世风、教化百姓、推动时代进步?历史学者鲍鹏山评论说:“像图谶这样的文化垃圾,几乎毫无正面价值,它既不能提高人们的认知水平,也不能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平;既不能有益于认识自然,也不能有益于认识社会。它本身既不是知识与智慧,又不能启发我们去发现知识、增长智慧。它只能为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提供手段。”
  范晔在《后汉书·方术列传》序言里说:“孔子不讲怪、神之类,很少谈到性命。有时提到结尾不讲其来源,有时转弯抹角说说大意,就是让人们照着做,而不让人知道其中的道理。”言外之意,孔子不相信鬼神,也不希望弟子们去研究、信奉。然而,他的后世不肖弟子却热衷谶纬,把他的经学理论神化,行走于朝堂,游历于乡野,像一台台没有遮盖的“渣土车”,沿着历史的辙痕,一路走,一路撒,弄脏文化千年之久。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科学的进步,时代的文明,这些撒落在历史路上的垃圾逐渐被清扫,送进了垃圾处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