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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樱花树

2020-11-22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流年碎笔
□ 薛 原
  初冬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与三位老文友,去市博物馆参观一位画家的画展。结束时已是午时,老赵邀我们仨去他朋友开的酒馆小酌几杯。
  人上了岁数,大都喜欢喝点白酒,老赵、老钱和我斟了白酒,老孙照旧喝他喜欢的啤酒。碰杯过后,老赵先聊起了今天的画展,说总体上看还不错,我尤其喜欢那幅《春》,片片梨花似纷飞的雨滴,滋润着大地,又似冬末落在枝头的雪被风飘落。老钱接着说,我也喜欢,站在那幅画前,身在初冬,却有春风拂面啊。老孙喝光一大杯啤酒,抹着嘴巴说,我喜欢那幅《樱花》,那一串串、一朵朵如梦幻精灵般的樱花,让人置身一个梦幻般的仙境。老赵抿一口酒,说《樱花》不如《春》画得好,老钱附和道,我觉着《樱花》画得俗了点。老孙哼了一声,我还是认为《樱花》画得好。
  老赵、老钱联手和老孙唱对台戏,我自然站在老孙这边,因为我也喜爱樱花。樱花树属蔷薇科,落叶乔木。国内普遍有早樱、晚樱、垂枝樱等品种,早樱树皮白色光滑,具横纹。晚樱在国内种植和园林绿化中运用比较广泛,树皮呈暗栗褐色。作为春天的象征,春天樱花树上开白色、淡红和深红色的花,幽香艳丽。
  离我家很近的榉林山上就有许多樱花树。我几乎天天傍晚都要和几个山友上山活动活动,打打太极拳。山上的那些樱花树,春节过后,树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枝条上冒出一些圆形芽卵,芽卵渐渐长成小小的花苞,花苞一天天的膨胀,忽有一日,枝头一个个披着茸毛的花苞轻轻绽放,舒展着薄绢般的花瓣,白的如雪,粉红娇媚,连旁边的那些槐树榉树都变得有了精神儿。没十几日的光景,花儿累了,没了精神,花瓣儿一片片落到地上。刚开始落的时候,我不忍心踩到花瓣,绕开花瓣走,而等纷纷飘落的樱花在地面上铺展成一层花的雪毯后,我又喜欢踏在上面走,酷似踏雪,脚下却无痕又无声。
  榉林山上的樱花树七零八落连不成片儿,形不成一个“盛”字。若要观赏樱花还是要去中山公园。中山公园有条樱花路,两侧的樱花树,一簇一簇的白,一团一团的粉,一座一座的红,白的云,粉的山,红的海,层层叠叠而来。观赏樱花的人在花中时隐时现,人与樱花已经融为一体,不辨为人为花。老人喜,大人笑,孩子欢呼雀跃。
  一瓶白酒见了底,又开一瓶,老孙已五瓶啤酒下肚,招手服务员再来两瓶。白酒、啤酒,梨花、樱花,边喝边说,边说边喝,不觉窗外已是满天霞光。
  走出酒馆,被风一吹,我感觉身子有些飘。酒馆斜对面是中山公园的西门,我说,谁陪我去公园走一走?老赵摆手说,我得去亲家接孙子。老钱说,老赵不去,我也不去。老孙挥手说,他俩不去,我陪你去。老赵笑着说,傻老孙,你上当了,他穿过公园就到家了,你可得绕一个大圈子。老孙梗着脖子说,上当,我愿意。
  公园里游人稀少,风吹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听起来有几分枯燥。冬日里许多树在风中挥舞着几近赤裸的枝条,一些被遗弃的叶子像怕冷似的,一片跟着一片聚拢到栅栏边。有几片发黄发黑的叶子滚到我的脚下,纠缠着不肯离去。
  老孙一阵内急,小跑着去了厕所。我晃晃悠悠地走在公园石块铺成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肚里的酒开始折腾起来,整个公园都在摇晃,我赶紧找了条石凳坐下。
  坐了一会,稍稍缓解,我抬起头,目光一下子撞在正前方一株樱花树上。我手捂额头,两目直视,樱花树三米多高的样子,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早已过了黄叶飘落的季节,残留在树梢的几片叶子变成了橘黄色,叶儿上面还有许多虫眼儿,碗口粗的树干上袒露着两个鹅蛋大的疤痕。我明明知道樱花树会凋零,会萎谢,但此刻面对它,我竟有些失神。
  樱花树的两边,各长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傲骨的松树似乎不太在意冬天的侵袭,仍然是郁郁葱葱。夹在两松树之间的那株樱花树,显得那样的凋零和娇小。风吹着枯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我仿佛听见了樱花树的声声叹息。
  我站起来,躬身走到樱花树下,左瞅右看,丝丝凄凉注入我的眼廓。我伸手捏住枝桠上的一片叶子。叶片椭圆形,叶儿的边缘呈锯齿状,叶子上有许多被小虫儿啃噬的小洞眼。我松开叶子,俯下身来,摩挲树干上的疤痕。
  看什么呢?老孙拍拍我的后背。
  看樱花树。
  樱花树?老孙疑惑地问。
  你那么喜爱樱花,怎么,花没了,你竟然不认得樱花树?
  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认得这是棵樱花树。老孙目光黯淡,长叹一声,这冬日的樱花树,脱下了春天的衣服,卸去了美丽的头饰,竟变得如此凋零,如此丑陋!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地朗诵起作家冰心的《樱花赞》来:我看樱花,往少里说,也有几十次了。在东京的青山墓地看,上野公园看,千鸟渊看;……在京都看,奈良看……;雨里看,雾中看,月下看……日本到处都是樱花,有的是几百棵花树拥在一起,有的是一两棵花树在路旁水边悄然独立……
  我挥挥手,好了好了,有多少像你一样赞美樱花的人,不一定认得冬日里的樱花树。
  老孙讪笑,只喜春暖花开,不愿秋风萧瑟。
  我问老孙:你在樱花盛开的时候,曾想过她凋零的模样?
  老孙哑然。
  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从旁边的小径走过,他腰际间挂着一个小小的放音机,从那里面流出委婉的歌声: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歌声渐渐远去,我心底却泛起涟漪,不察觉眼角有了泪滴,是忧伤还是感叹:那些曾经的繁华和美丽,凋零和淹没。
  我站直身,一边擦拭眼睛,一边招呼老孙说:走喽,回家。
  走出五六米,我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望着那棵樱花树。一张橘黄的叶片,映着残阳的余晖慢慢飘落,随即融入了一片枯叶之中。须臾间,难分辨出刚才那片落叶隐于何处?
  回过头,缓缓而行。即便是背着身子,那株冬日的樱花树,我仿佛仍然能看清楚: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冷冷清清,残留在树梢上的叶子成了橘黄色,叶子上面还有许多虫眼儿,碗口粗的树干上袒露着两处鹅蛋大的疤痕。